甫一回到武馆,童英便想起了早上临出门时童渊的嘱咐,说是要考校自己的枪法。于是和童玲告了别,回屋拿了银枪,径直往武堂走去。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那丫头转性了?”武堂里没有其它的师兄弟和武师,只有童渊一人,他看到童英的出现,倒是微觉有些诧异,笑着开口问道。
“这…小师妹她临时起意,说是在武馆里有事情要办,所以就早些回来了。”似乎是很少在师父面前说谎的缘故,童英表情多少有些不自然。他并不是刻意将今日在街上与那算命先生相遇之事对童渊隐瞒,只是觉得自己如今也大了,有些事情可以自己解决,就不用再劳烦师父。
“是么?这倒与那丫头平日的性格不一样啊,平常不管多大的事,她不是都要逛到天黑才会回家的么。”还好童渊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结,他从一旁的兵器架上取过自己的长枪,枪尖指向童英,说道,“来吧,今日为师便亲自检验一下你所学的成果。”
“是。”童英深吸了一口气,攥紧枪身,肃然应道。
不多时,武堂内便响起了金属碰撞时特有的铿锵声,师徒二人你来我往,两柄长枪在二人手中如两条长龙相互做着激烈的互搏。
“枪挑一条线!”
“枪怕摇头棍怕点!”
“打人千万,不如一扎!”武堂里满是童渊的声音,而且越往后声音越发严厉。
……
“停!”童渊忽然挽了个枪花,往后一步跳出战圈,而脸上丝毫看不到刚才的笑意,反而是阴沉着脸望着童英,冷声道:“若是此时是在战场上,你已经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听到师父如此声色俱厉的痛斥,童英不禁汗如雨下,当下跪在地上埋着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难道我没告诉过你,习武者与他人比试之际决不能分心,否则你必将死无葬身之地!”童渊显然是恼怒之极,喘着粗气怒斥道。
“徒…徒儿知错了。”童英只觉自己口中发涩,心里惭愧之极,根本无言以对。他自然清楚刚才自己在与童渊比试时并不专心,理由也很简单,他还在想着那个算命先生所言,虽然在比试之前就已经尽量提醒自己不要去想,但是脑海中仍旧不自觉的想起那人所说的每一句话,如何能不分心?
“罢了,你先起来吧。”童渊摇了摇头,朝跪着童英挥挥手示意他起来说话。
“是。”童英不敢忤逆师父的话,缓缓站起身,垂首侍立在一旁。
“我一共只收了三个入室弟子,英儿你是最小的一个,天赋虽不及你两位师兄,但是在我眼底却是心思最为坚韧。”童渊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将声音放缓。
童英垂着头听着师父的教诲,默然不语。
“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为师对你期望的确很高,刚才说话有些重了,你不要放在心里…”
“师父何出此言,徒儿刚才的确是心有旁骛,被师父责备也是心甘情愿,绝不敢对师父您有半点怨言,还望师父明鉴!”童英陡然听到童渊如此说,吓得再跪倒在地。
“好了,起来吧,我看你心绪不宁,今日便到此为止,你早些歇息吧。”或许是因为童英的乖巧,童渊嘴角微微上扬,伸手扶起童英,笑着说道。
童英见童渊再无责怪自己的意思,心中反而越发惭愧,连声道:“师父对徒儿如此宽宏大量,徒儿心中有愧…”
“好了,好了,不用说了,师父知道你的心意,去休息吧。”童渊朝童英摆摆手,截断他的话。
童英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出武堂,轻轻带上房门,此时天色已晚,武馆里大部分房屋都已经点上了油灯,而童渊却负手静静的伫立在显得有些阴暗武堂之内若有所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静谧的武堂内幽幽的传出一句话。
“于心有愧的并不是你,而是为师啊…”
“天乾物燥,小心火烛…天乾物燥,小心火烛…”
听着窗外巡夜人手中敲响的清脆梆子声,安躺在床上的童英没有丝毫的睡意,忍不住从怀中拿出贴身收藏的那块雕龙石璧,手指在璧上反复摩挲着,在黑暗中勾勒出石璧的形状。
他之所以会如此在乎今日那算命先生所言,正是因为那人提到了这块石璧,而石璧是父亲留给他唯一的一样东西,是否自己能通过此物找寻到关于父亲的蛛丝马迹呢?
这个念头在童英的心头萦绕着,久久不能散去。他曾经对于找寻自己的亲人没有丝毫的信心,然而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物却让童英看到了一线机会,或许很渺茫,但是无论如何,童英也不愿意放过这个或许是唯一的一个机会。
下定了决心,童英将玉璧收入怀中贴身放好,起身穿好衣衫,蹑手蹑脚的走出了武馆。
冬夜的晚风有些微寒,从衣角的缝隙灌入体内,让童英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忙不迭的紧了紧衣领,然后将整个人的身影没入城墙下的阴暗中缓缓前行。
无怪乎童英如此小心翼翼,如今的汉帝虽然名义上仍旧是天下共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然而稍有远见卓识的人都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大汉王朝已经离往日的辉煌渐行渐远了,朝野之中十常侍当道,小人盈朝,朝纲不振,忠臣离心;朝野之外,暴民起义之火生生不息,青、徐等州的黄巾军之乱越演越烈,甚至还占领不少中小城市,虽然朝廷已经派大军前去镇压,却始终不见收获多少效果。
正是有监于此,各地的官兵都加强警戒,提防各种奸细混入城中,童英可不想自己被迫切邀功的守城卫士安个通匪的罪名投入大牢之中,因此此行小心一些也属正常。
童英掐着时间来到和那算命先生约定好的十里坡。借着皎洁的月光,依稀看到前方有个人影背对着自己,不是白日那个算命先生又是何人?
“见过大师。”童英上前朝那人恭敬的行了一礼。
“你来了。”算命先生转过身,望着童英笑着说道。
“在下姓童,单名一个英字,白日里太过仓促,还未请教大师名讳。”童英先通报了自己的姓名,然后才请教对方的名讳。
“呵呵,单福不过凡夫俗子而已,担不起你这‘大师’之名。”这位自称单福的算命先生朝童英摆手说道。
“单大师过谦了…”童英还待说点什么,却见单福笑着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开口说道,“小哥不是想要在下为你解梦么,不若将你身上与龙有关的东西借我一观?”
与龙有关?童英赶紧掏出雕刻着龙的石璧双手捧给单福。
单福将石璧接过,接着月色细细打量起来,久久没有再开口,而童英则是迫切的想要从他口中了解到关于这块石璧的任何资讯。
“当真是此物!”良久,单福长叹一声,面色凝重。
“大师识得此石璧?”童英又惊又喜,连忙追问道。
“石壁?”单福瞥了眼童英,再看了看手上这块暗淡无光的“顽石。”忽然笑着点了点头,再次将手上的石璧仔细摩挲一遍,这才缓缓开口道:“其实说它时石壁倒也未尝不可,毕竟它是由五色石所炼成。”
顿了顿,他接着道,“只是想不到在下竟真能见到如此神物!”
“神物?”童英一怔,这块石头也能称得上“神物”?
“此壁名为磐龙,昔年天降大祸,不周山拦腰折断,天河之水注入人间,大神女娲不忍人类受到灾苦,于是炼出五色石补天空,折神鳖之足撑四极,平洪水杀猛兽,才渐渐使天河之水消退。而五色石补天有余,女娲大神将其弃在涂山之下。后为大禹所得,禹帝将五彩石炼化,便铸就了这磐龙壁。”
“啊…”童英瞠目结舌,像是被绕到了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这单福在讲些什么。父亲留给自己的这块石璧怎么会和传说中的“女娲大神”、“禹帝”这些人物拉上关系,这让他他百思不得其解。
“敢问小哥,此神器你从何而来?”单福目中闪过一丝精芒,并不着急将石璧还给童英。
“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童英搔搔后脑,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那令尊何在?”单福接着追问道。
“我也不知道,这是我父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也是想通过此物找寻到父亲的踪迹。”童英听单福有此一问,便知道今日所行想来也找不到父亲的讯息,不禁脸色一黯,轻声说道。
“在下唐突了,还请小哥见谅。”单福见他如此,知其所言不虚,当下拱手致歉,童英只摆了摆手,并不出言。
“小哥请将磐龙壁收好,其实此物非石乃玉…”单福将磐龙壁递给童英,看到他将石璧小心的收入怀中放好,忽然肃然说道,“相传此玉璧有改天换地之力。非常人能驾驭,在下今日在长安城见小哥你气度不凡,故而出言相问。想来命运轮回,你便是那天命所归之人。”
“天命所归?”童英微微一愣,心中越发觉得此人话里玄机深涩,自己怎么又和天命扯上关系了?不过说这磐龙壁是玉璧倒也有几分道理,难怪自己一直觉得这玩意要比一般石头来得重,搁在内衣兜里沉甸甸的。
“呵呵,其实这些也是在下从他人处听来,或许他比在下知道的更多,小哥若是有意,不如…”单福微微一笑,话锋一转。
“敢问大师,此人何在?”童英从他的话里又看到了一线寻找父亲踪迹的希望,迫不及待的问道。
“水镜山庄!”单福一字一句的说道。
“水镜山庄?”童英闻言,略一蹙眉,“难道大师所言的是名闻天下的隐士,水镜先生?”
“正是!”单福点头道,“小哥若是想要了解更多关于磐龙壁的事情,就得往水镜山庄一行,或许水镜先生知道些令尊的讯息。”
“多谢大师。”童英脸上闪过一抹坚毅,拱手朝单福称谢,此时瞥见东方开始放明,便准备向单福告辞。
“小哥且慢。”单福叫住童英,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他,开口道,“此物乃是我昔年偶得,你且带在身边,一来或许与那磐龙壁有关,二来也可以作为信物,交与水镜先生,他一观此物便知小哥所为何事,自会为你解惑。”
“多谢大师。”童英接过将单福手中之物,还未来得及细看,便听单福说道,“好了,天色将明,我也要远行了。”
“大师…”童英抬起头,只看到单福离去的背影,不由提高音量朝他喊道,“大师这是要往何处去?”
“呵呵,天下之大,单福何处不可去得。”单福也不回头,挥手说道。
“那你我二人何时还能再见呢?”童英不甘心的往前追了一步,却又止住脚步,接着问道。
“若是有缘,自有再见之时。”单福的声音从远处飘飘渺渺的传来,而人影已经消失在山坳中。
童英呆立了一会儿,确认了单福不会再回头,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也踏上了归途。
只是童英不知道的,在他转身之后,单福却又从那山坳缓缓走了出来,望着童英渐行渐远,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神物出世,玉使已现,而玉使承天景命,拯救乱世而来。只怕未几,天下必将大乱,看来我大汉此番在劫难逃了。”许久,单福低下头,口中喃喃自语,“孔明,你交代我的事情都已办好,浩劫将至,你又待如何?”
可惜他的话除了自己再没有人能够听到,初升的旭日把远山的轮廓慢慢的描成金色,浮云时卷时舒,将山岚掩映其中,任谁也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