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西园军营。
这些时日的风云变幻并没有让童英的生活发生太大的变化,主政的是何进也好、董卓也罢,对他而言,区别并不太大,反正拿着朝廷给的俸禄,便应该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因此童英依旧是日复一日的在军营中操练自己那一校兵马,对于斗转星移的时局他的反应显得有些迟钝,甚至说是些漠不关心也不为过。
但是寻找小师妹童玲的下落以及师父童渊和大师兄张绣的仇,童英却是丝毫没有忘却。对于童玲,这些时日里童英尽着自己一切的努力在搜寻小师妹的踪迹,只可惜这么久过去了,他依旧是一无所获,这不免让他感到气馁。幸好在隆中之时,有卧龙先生卜算和宽慰在前,童英才不至于恢复到数月前的那股颓废模样。
如今对于卧龙先生这位高深莫测的世外高人,童英可谓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远在千里之外,竟能通过几枚古钱和一块龟甲卜算到当朝天子有难,如此神算,实在惊为天人。那么对于童玲无恙的卦语,童英亦是是深信不疑,所以他虽然内心焦急,却并不慌乱。童英坚信,终有一日小师妹会安然无恙的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
不过想起卧龙先生卜算的那个卦语“地尽落阳、三分待圣,玄龙逆天、月主帝临”,童英似觉卧龙先生之言还有意犹未尽之意,而且当时自己走得太急,后面三句他也没详细解释,如今想来后三句话中当真是处处玄机,特别是那句“玄龙逆天”。联想到张让口中的那位玄龙大人,童英觉得自己有必要找时间再次南下隆中,请卧龙先生为自己将其详细解释一番。
而至于师父和大师兄的仇,童英则更多是懊恼,毕竟这一次他是多么接近于真相,甚至几乎就能看清楚那幕后黑手的真实模样,然而张让一死,一切又再次归于无尽的黑幕之中。失去了线索的童英甚至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因此他只能静静的等待,等待着对方再次有所动作,藉以从中寻觅到这股势力的蛛丝马迹。而他也相信,对方必然还会再次出手搅乱时局,而下一次他绝不会坐视机会从眼前溜走!
“将军。”帐外忽然传来侯惇的声音。
“进来。”童英暂且将脑海中的思绪放到一旁,朗声开口道。
帐幕被一双大手掀开,侯惇快步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物,恭敬的放在童英身前的书案上,开口道:“将军,有一封您的书信。”
“我的信?”童英微微一怔,这个时候会有谁给自己写信来?疑惑中拿起案上的信纸展开来,只瞥了一眼,不禁脸色大变。
一旁的侯惇见他面色有异,不由关切的开口问道:“将军可是…”
“此信是何人所送?”童英却是深吸了一口气,微眯起眼将信纸先折好放到一旁,打断侯惇的话。反问道。
“唔…刚才军营外来了一个小乞丐,这信便是他送来的。”侯惇顿了顿,接着道,“我当时也问了他这信是何人给他的,那小乞丐却只说他也是受人所托,那人给了他几文钱,让他将这信送到军营之中来。”
“那这小乞丐有无形容送信人的样貌?”童英急声追问道。
侯惇没有答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那这小乞丐如今何在?”童英再问。
“送完信便已经离开了。”侯惇见童英如此紧张,心知那乞丐必定干系重大,当下说道,“不如我去将此人给将军你寻回来。”
“罢了。”童英沉吟片刻,却是摇了摇头说道,“偌大的洛阳城乞儿不下数千人,你又如何一个个去甄别?”
“可是…”侯惇还想说点什么,却见童英朝他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喏。”侯惇无奈,只得拱手退下。
等到侯惇宽厚的背影消失在营帐中,童英脸色变得无比难看起来,再次缓缓展开信纸,双手也开始微微有些颤抖,只见信纸上字迹寥寥:“欲闻童玲事,城外竹林知。速至!”
童英反复将信纸上的字迹看了数遍,眉头皱得越发的紧,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然后将那信纸往怀中一塞,霍然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童英入京已经有些时日,对于这洛阳城的物事也算是分外熟悉,洛阳城外唯城北之处有一片占地颇广丰的竹林,因为地处偏远,所以人迹罕至。
这竹林离西园军营大概有十数里的路程,一路上地形坎坷,崎岖难走,童英心情急迫,飞奔之下,却是只花了小半时辰便到了那地点。
那竹林面积甚广,只怕不下数十亩,一颗颗新竹枝繁叶茂,瑟瑟的秋风中,林中传来一阵咿呀响声,将这个地方衬得分外孤寂。
童英走到林边,只见四周空旷,并未见到一个人影,心中疑惑,但却越加的警惕,仔细将四处再打量一遍,密密的林间幽森阴暗,他蹙眉缓步走入内里,一边走一遍高喊道:“何人约我到此,何不出来一叙,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
“嘿嘿,童校尉来得好快啊,莫不是担心自家师妹的安危?”童英话音未落,却是从密竹林中走出一男子,全身黑衣,冷笑说道。
甫一看到对方的装扮,童英不自觉的攥紧了双拳,微微垂下眼睑,以掩饰自己眼底的那一抹厉色。
“童校尉为何一言不发,难不成就不想再见到自家师妹了?”黑衣男子见童英不语,不由追问道。
“玲儿当真在你们手上?”童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胸口的起伏,寒声问道。
“嘿嘿…”黑衣男子冷笑两声,从怀中取出一物扔向童英。
童英一把接住对方扔过来的东西,那东西并不大,童英放在手心细细打量一遍,面色不禁一变。
那是一枚小巧的银色耳坠,精致的坠饰泛着点点银光。童英自然是认得这耳坠的,因为这本就是他买给童玲的礼物,而童玲也分外珍爱这个耳坠,日夜都戴在耳边,从未曾取下,如今既然出现在这黑衣男子手中,那么所代表的事情也不言而喻了。
“说吧,你们到底有何目的?”童英将耳坠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抬头望向黑衣男子,沉声问道。
“我家大人想让你去取一样东西,只要你能拿到此物,那么你的小师妹自然会平安无事的归来…”黑衣男子顿了顿,乜斜了童英一眼,冷声道,“如若不然,只怕你师兄妹二人再无相见之日。”
“你家大人要我去取什么东西?”童英开口问道。
“《古文尚书》!”黑衣男子一字一顿的开口道。
“《古文尚书》?”闻言,童英不禁一怔,旋即问道,“你们拿此书来有何用?”
“这就不是你应该问的了。”黑衣男子有些不耐烦的开口道,“你只需去将此书取来交给我便是。”
“可是那《古文尚书》并不在我手上,而在水镜先生的山庄之中,我又如何能取得来?”童英沉默片刻,缓缓开口说道。
“休要骗我,那水镜老儿对你是另眼相看,大凡你所求,他必定会答应,区区一本《古文尚书》还怕求不来么?”却不想那黑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想也不想的开口说道。
童英默然不语,目光闪烁,显然是在思考着什么,而黑衣男子也不着急,只是遥遥望着童英,等待着他的回答。
“好!”童英思虑良久,缓缓从口中吐出一个字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那我便等着童校尉的好消息了。”那黑衣男子说道。
“慢着!”童英忽然喊了一声,目光死死的望着黑衣男子。
“还有何事?”那黑衣男子开口道。
“若是我取回了《古文尚书》,你等却食言而肥,又当如何?”童英目光灼灼的望着对方,高声问道。
“童校尉…”黑衣男子拉长了声音,缓缓道,“难道你还有得选择么?”
童英面色几度变幻,终究化作一丝无奈:“不过如今水镜先生住居在襄阳,我只能修书与他,这一去一回颇耗时日…”
“二十日后,你我再在此处相见,届时我会将你的玲儿师妹带来…”黑衣男子瞥了童英一眼,开口道,“希望到时童校尉也不要让我家大人失望。”
“你…”童英似乎还想说点什么,那黑衣男子却是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转身飞快的隐入密林之中,童英往前追了两步,旋即止住脚步,目送对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我说了不见就是不见!”洛阳城的皇宫内,传来一个女子愠怒的声音。
只见一间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央,有一位面容姣丽的女子蹙着双眉,对匍匐在脚边的宫娥怒声道:“都说了多少次了,他来求见我都不见!”
那宫娥匍匐在她的脚下,见惹来了她如此的怒火,禁不住被吓得浑身瑟瑟发抖。
“嫣儿。”殿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女子抬起头来循声望去,待看清来人,撅着嘴缓缓施礼道,“见过太后。”
来人自然是当朝何太后,而那正在发脾气的美丽少女便是最受先帝刘宏宠爱的万年公主刘嫣了。
“你先下去吧。”何太后走进大殿,瞥了眼那宫娥,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喏。”那宫娥闻言,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赶紧朝刘嫣行了一礼,缓步退了出去。
偌大的殿内顿时只剩下何太后和刘嫣二人。何太后轻轻拉起刘嫣的手来到榻边,示意她坐下,然后仔仔细细将刘嫣好生打量了一遍,见她玉面粉腮,嘴角微红,眼波流转间顾盼生姿,忍不住赞道:“好俊的公主,简直比那画中人还要美,难怪世间那些男子会皆为你而倾倒。”
刘嫣虽不是何太后所出,但是先帝刘宏仅有三个子女,其中刘协和刘辩均是男儿,只有刘嫣一个女子,所以刘宏对这个女儿是分外宠溺,连带宫中诸人都对其喜爱有加。何太后自然也不例外,她一向分外照顾刘嫣,因此这两人平日关系颇佳,有什么话也从不避讳。
闻言,刘嫣先是一喜,旋即却是又垂下头,轻声嘀咕道:“别人倾倒又有什么用,那块木头…”
不过刘嫣话说了一半,惊觉似的抬起头来,正对上何太后满是笑意的眼神,不由停下话语。
何太后笑了一会儿,却是轻叹一声,开口道:“童校尉却是不错,为人正直、有胆有识,若是能招为驸马也不失为一良材,可惜他心性坚定,恪守婚约,连先帝都勉强不得…”
何太后虽身居深宫之中,但对洛阳城发生的事情还是知之甚详,更不用说刘嫣的婚事,刘宏校场指婚之事何太后亦是知晓的,因此刚才听见刘嫣轻声自言自语,何太后才会有此一说。而刘嫣面色一红,赶紧打断何太后的话,急声说道:“太后,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嫣儿…”何太后怜爱的摸了摸刘嫣的头,沉吟片刻,脸上的笑意却缓缓消散,俄而她轻声说道,“司空他已在嘉德殿久等,嫣儿你不若…”
“太后。”何太后话还没说完,刘嫣蹭的站了起来,脸上神色陡然一变,没好气的说道,“他爱等便等,反正我是不会见他的。”
“董司空他毕竟是先皇托孤重臣,如今身为录尚书事,辅佐政事,求见你想必也是有要事,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之外呢?”何太后轻声劝慰道。
“太后,你也知道他董仲颖如今身为辅政大臣,协助你处理朝政,既是如此,和我这个公主又有什么相关呢?”刘嫣蹙眉说道,“何况我虽然身居禁宫之中却也听到民间流传说此人行为不端,纵容手下的士兵在洛阳城中大肆剽虏财物,淫掠妇女,称之为‘搜牢’。又虐刑滥罚,以致人心恐慌,内外官僚朝不保夕…如此恶人,太后你如何还能容他在朝中位居高位?”
闻言,何太后亦是站起了身来望向刘嫣,脸上面沉如水,却是不发一语。
刘嫣见何太后面色凝重,以为自己刚才的一番话让对方有些不满,忍不住心中亦是有些惴惴不安。
“对,你说得没错,像这样的恶人确是不该留在朝堂之中。”却不想,何太后沉默了良久,目光飘渺的淡淡说道,“但这朝政又如何能完全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呢?”
“可是您是太后啊!”刘嫣听出了何太后言语中的无奈,忍不住急声道。
“太后又如何?请神容易送神难。”何太后再次望向刘嫣,摇头道,“如今这董仲颖手中握有先帝遗诏,更兼掌控了京畿各部军马,朝臣中无一人敢掠其锋芒,想要将他赶出京城,谈何容易?”
“不是还有丁原么?”刘嫣闻言,心中一惊,何太后不说,她如何知道这董卓已经如此势大。忽然想起曾听说执掌禁军的执金吾丁原还算是个正直且忠于朝廷的掌兵重臣,不由当下开口问道。
“执金吾丁原?”何太后听了不禁是一声苦笑,“难道你不知道丁原他已经死了么?”
“死了,这怎么可能?”
“前日那董卓藉口丁原不遵上命,派人如军营中捉拿丁原…”何太后缓缓道。
“那丁原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不成?”刘嫣皱眉道。
“自然不是。”何太后摇了摇头,叹气道,“可惜他的主薄早已被那董卓收买,此人与董卓里应外合,非但杀了丁原,还收拢禁军尽数投了董卓。”
“怎么会这样!”刘嫣自然知道禁军的重要性,如今连这支军队都被董卓所控制,那么京畿之中确实无一人还能制住董卓了。
“先帝识人不明,误选董卓做顾命大臣。孰知此子狼子野心,借着十常侍之乱率军进京,并借助先帝遗诏执掌朝政,如今其势已成…”何太后话语里不觉生出一丝凄凉的味道,“你说,我与辩儿孤儿寡母又能如何?”
刘嫣闻言,脸色亦是一黯,久久没有言语。
“罢了,既然嫣儿你意已决,那我便去回了他吧。”何太后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去。
“太后。”不过就在她将要走出大殿之时,身后的刘嫣却是又开了口,“我去!”
“当真?”何太后转过身来望着刘嫣,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开口道,“不要勉强自己。”
“没关系,我不会让太后你为难的。”刘嫣笃定的说道。
“那好吧,我与你一道前去吧。”何太后点点头,与刘嫣携手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