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张辽遍寻那侍卫的踪影之时,那侍卫却已是单膝跪在了刘嫣的面前,他用手捂着胸前的伤口,口中还在不住地咯血:“公主…董…董贼,欲强纳公主!公主快走!”
闻言,刘嫣不由懵了,董贼这厮,胆敢如此?
“公主!董贼遇刺,此刻盛怒已极,若是不从,只怕有性命之忧!”那侍卫见刘嫣愣在原地,不由强忍着疼痛,急声说道。
刘嫣此时才清醒过来,挥退了侍女和内侍,将侍卫扶了起来,“王元,你随我去未央宫,我要带着辩儿和协儿一起离开洛阳!”
原来那侍卫便是王元,他对刘嫣素来忠心耿耿,此刻却不得不摇头抗命:“没用的,公主…董卓派吕布和张辽来强请公主,那两人俱是武艺高强,而张辽马上就到,只怕我们到不了未央宫,便要被张辽擒住了。”
刘嫣心中一惊,旋即想到若是自己被董卓掳了去,一切便再无希望,只是她仍然念着两个弟弟,一时间踌躇不定,难以决断。
“不!董卓被刺,洛阳城必定大乱,这是一个机会,我要去未央宫,辩儿和协儿不能任董卓欺凌!”刘嫣终究是做出了决断,显出了少有的气概,不顾着王元的恳求,坚定地道,“若你不去,那我一个人去!”
王元面容发苦,脸色苍白,半边衣甲已经为鲜血染红,“公主哪里话,王元这条命,纵然是死一万次,也要保护公主无恙!”
“咱们去吧。”刘嫣点了点头,快步到屏风后脱去深衣,露出了内里的一身白色男款劲装,转了出来,朝王元开口道。
王元还来不及回应,便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清亮的长呼——“公主请见谅,张辽追捕刺客,得罪了!”
王元和刘嫣同时一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王元毕竟是阅历更广,旋即冷静下来:“走偏门!”
两人急步行去,张辽手握血迹斑驳的宝剑,更是无人敢拦,一路循着王元的血迹,追了过去。
刘嫣和王元虽然熟悉宫中地形,但毕竟一个有伤在身,一个只是女流之辈,片刻之后张辽已经跟了上来。王元见事不可为,一把推开刘嫣,自己横着长剑,挡在了小路的中央。
“休要去未央宫了,公主快走!”王元扭头厉喝,满面鲜血的狰狞人让刘嫣心生畏惧。王元不再向刘嫣望去,转身正对着张辽,牢牢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刘嫣终于狠下心来转身离去,张辽也终于来到了王元的身前,看到这个忠心耿耿的侍卫,虽然他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想到此人甘舍弃性命也要守护主君的汉子,张辽心中却是涌起一丝相惜。
“何必呢,你武艺不差,何必做这无谓挣扎,为了他人而枉送性命?”张辽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问道。
“枉送性命?”王元却是惨然一笑,擦去嘴角的一丝血迹,朗声道,“我王元立誓守护公主,自当要兑现诺言,即便舍去性命又有何干系?”
王元话音一落便忽然欺身上前,手中长剑直取张辽的胸膛,然而张辽只是微微一侧身,闪过他这一击,却并没有乘势反击。
王元踉踉跄跄的止住脚步,唇边再次流出几缕血丝,显然刚这一击已经耗费了他极大的精力,如今的王元已到了油乾灯尽的地步。
张辽横剑在手,遥望着摇摇欲坠的王元,淡淡的开口道:“我敬你是条汉子,自裁了罢。”
“大丈夫生而有命,但决于天,决于父母,岂可轻易自戕?我只恨不能马革裹尸,却死在你这等谋朝篡逆的宵小手中!”王元字句铿锵的厉声说道。
望着怒目圆睁的王元,张辽很想辩解些什么,然而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举目望去,远处已然没有了刘嫣的踪迹,张辽知道自己不能再等,心中暗自叹息一声,不再多言,挥剑冲了过去。
只听一记金戈交错之声,王元腹部多出了一记重创,鲜血不住涌出,双目也缓缓阖上,却仍旧是一个倔强的站姿。
张辽深吸了一口气,收剑入鞘,快步朝刘嫣远去的方向追去,心中却是忍不住想:国有义士如此,董卓虎狼之人,又岂能长操权柄?
他微微仰头望天,嘴角不自觉浮起一丝苦笑——马革裹尸?这不也是自己昔年从军之时最大的愿景么?
一身男装的刘嫣在大雪中向宫外疾奔,惊恐交加的她努力的辨别着宫内的道路,幸好因为有人在宫中刺杀董卓的缘故,宫内的侍卫一片大乱,许多要经之处都无人把守,这也让刘嫣毫无阻碍的一路往宫外逃去。
这也让她的心中一直不住的想着:那刺杀董卓的人又会是谁呢?
前日伍琼刺董,反被董卓所擒,鞭挞至死。刘嫣想到此处,不禁叹息着摇了摇头,美目一闪间,恰见一道人影一闪而过,她吃了一惊,一声惊叫便要脱口而出,不料一只大手已突兀出现,紧紧扼住了她纤细的脖子。那手有如一只虎钳,看那样子,只消一力,就能硬生生扼断她的脖子,此时那人尚未用力,刘嫣就已喘不上气来了。而惊惧之下,一身武艺根本排不上用场。
那双手十分有力,但却带着甜腻腻的腥味,莫非是血?刘嫣似乎想到了什么,扭了扭脖子想要看清身后之人的模样。
“别动,不然杀了你!”背后那人感觉到她的动作,皱着眉低低地发了话,刘嫣闻言却下意识的开口问道:“你…就是行刺董贼的刺客?”
“是又如何?”那人不置可否的开了口。
“放开我,我助你脱困!”刘嫣想也不想的开口说道。
“助我脱困?”那人闻言显然是一愣,手上的力道也不禁一松,刘嫣终于转过了头,目光扫过对方,正待开口,那人却是惊道,“是你?”
“你…你识得我?”刘嫣闻言,不由反问道。
那人没有答话,只是松开锁住刘嫣喉间的手,缓缓揭开了自己的面纱。
“原来是你!”看清楚对方的模样,刘嫣不禁又惊又喜。
“嗯!是我。”那人自然便是童英了,只见他嘴角犹自还带着一抹鲜血的痕迹,他看了刘嫣一眼,苦笑道,“刘兄大可带我的头颅去向董贼请功,童英死而无憾。”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刘嫣没好气道,“只是你为何去行刺那董贼?”
“这…这说来就话长了。”
“那你还能走不,我带你出宫去!”刘嫣急声对童英开口说道。
“你这又是何必,我知你是皇家贵胄,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何必为了我这么一个逃犯而得罪董贼…”童英苦笑说道。
“萍水相逢…萍水相逢…”刘嫣闻言,脸色不禁翛然一变,声音转冷喃喃道,“原来在你眼中,我只不过是你萍水相逢的过客而已?”
童英不知为何自己这一句话让刘嫣脸色转换如此迅速,正待开口之时,却看见远处纷飞的大雪之中,一个身形剽悍的戎装武士正手持长枪冲来。
刘嫣顺着童英的目光扭头望去,眼见来人便是刚才追赶自己的张辽。她贝齿紧咬下唇,再看了眼身边的童英,冷哼一声。
童英知道来者不善,头也不回的朝刘嫣开口道:“我且阻他片刻,你速速去叫开宫门。”
“不,你去叫开宫门,我来阻他!”刘嫣却是大声答道。
望着一脸倔强的刘嫣,童英嘴角闪过一丝苦笑,勉力站起身来,飞身迎向来人。
张辽本是追着刘嫣而去,却没想到斜刺里杀出一人拦在了自己的去路,定睛一看,看清楚对方的模样后,缓缓止住脚步拱手说道:“原来是童校尉,久仰久仰。”
闻言,童英心中暗叫不妙,刚才为了取信刘嫣,自己取下了面巾,如今又忘了戴上,而且恰巧还遇上了认识自己的人。
童英深知董卓此人心狠手辣,自己行刺不成,必定会迎来对方疯狂的报复。他并不在乎自己的身死,毕竟他本就是抱着杀身成仁的想法前往宫中行刺的,若是能报得大仇,那么死亡对他而言并不可怕,但他害怕会连累自己手下的一校士卒。
一想到这里,童英心中蓦然变得沉重起来,一时也没有回答张辽所言。
“在下雁门张文远,童校尉莫不便是今日行刺司空大人的刺客?”张辽望着一身贴近雪色的白衣的童英,敏锐的联想到了行刺之事,不由开口问道。
“张文远?”童英缓缓皱起了眉,手中却是慢慢攥紧了长剑,“你便是张辽?”
“想不到童校尉也曾听说过…”张辽话音未落,瞳孔却是急促的收缩,因为童英忽的迅猛的朝自己冲了过来,手中长剑泛着凌厉的寒光,直扑自己的胸口!
张辽临危不乱,手中长枪挽起一记枪花,堪堪挡下童英这一击。而童英一击不成,并不气馁,反而愈加疯狂的朝张辽发起一波接一波的攻势,而且进攻之余丝毫不在乎自身的防守,看他的样子是务求将张辽击杀于剑下,甚至两败俱伤也甘愿。
张辽不知自己到底是因何惹来了童英这么大的仇恨,童英如此拼命的非杀自己不可,不过他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手中长枪挥舞,几起几落之间,将童英的攻势一一化解掉。
虽然此时飞雪漫天,气温极低,然而童英却是额头见汗,面色惨白。他刚才这一番狂暴的进攻自然有其道理,既然让这张辽看到了自己的容貌,那么便留他不得,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他才会不顾自己的伤势拼了命的要击杀掉对方。可是童英未想到张辽此人武艺竟是如此高强,自己的攻击非但一一落空,而且对方隐隐还留着后手杀招,好几次对方的枪尖都差一点触碰到自己的身上,不过却都戛然而止。
童英一咬牙,勉力提起一口气,手腕一抖,整个人朝张辽扑了过去,剑势又急又快,剑芒幻化万千,与空中大雪浑然一色,看似避无可避。但与此同时他胸前也是门户大开,毫无防备,若是对方发起攻击,只怕亦凶险之极。这分明就是要与对方同归于尽的招数!
张辽眼见童英如此拼命,心中却是百转千回,刚才的一番对战中,他已然察觉到童英是负伤在身,同时,他已经大抵明白到了童英如此决绝的原因,不经意间瞥见童英脸上那一往无前的神色,不由摇了摇头,轻轻抛下手中的长枪,向后一跃跳出战圈,叹道:“你们走吧,快些走,早点离开洛阳。”
“你…”闻言,童英不禁一愣,一脸的决绝化作茫然,忍不住开口想要问点什么。
“张辽虽曲身从贼,然心向汉室。董贼暴虐,实为汉贼,必不得善终,辽虽无童校尉之胆量,但亦不屑与贼同流合污,所以…”张辽目视着童英二人,笃定的开口道,“两位还是速速离去吧。”
“既是如此,那文远你何不与我二人一道离开,日后再共谋诛董大计?”童英为张辽的真诚所感染,亦是开口劝道。
“人无信不立,我知道童校尉你刚才欲杀辽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属下,同样,我也不忍舍我家将军而去,因此恕我不能答应童校尉所请。”张辽却是摇了摇头,缓声答道。
“文远高义,童英无以为报。”童英朝张辽一拱手,感激道。
张辽不再多言,去到宫门处让守门的卫士打开了宫门,然后从腰间取下一块令牌掷给童英,开口道:“持此令牌便可顺利出城,两位速速离开,一路走好。”
童英再朝张辽一拱手,旋即和刘嫣快步离开皇宫。目送他们两人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张辽看了看身边的门卫,淡淡说道:“今日这事,还要多多感谢你们。”
“张将军,如此轻易的放这两人出城,若是为司空大人所知,只怕我俩不好交代…”几名侍卫虽不知童英和刘嫣的身份,但因为董卓被人刺杀的缘故,他们已经得到了要封锁宫门的命令,如今张辽强令他俩开了城门,放走了童英二人,的确让他们很是为难。
“是啊,此时确是难以解释…”张辽假意沉吟片刻,突然间从一名卫士的腰间拔出佩刀,在侍卫的惊诧中,刀光闪烁,数息之内,已经结果了这几人的性命…
“什么,让刘嫣给跑了?一群废物!这么大个人让他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逃了出去,混账!”
司空府中传出董卓的一阵咆哮,随即是一阵霹雳啪啦的瓷器被摔破的声音。李儒站在门外,脸上闪过一抹异色,心中暗自摇头——以前的大人可不是如此易怒。
不多时,吕布沉着脸走了出来,只是他左侧脸鲜红无比,上面五个硕大的手指痕迹清晰可见。李儒赶紧转过头去,假装没有看到吕布,而吕布看到李儒站在门外,亦是捂着脸快步离开。
望着吕奉先离去的背影,李儒忍不住喟叹一声,转身进到屋内。
甫一进屋,便看到屋子里到处一片狼藉,无数的瓷器碎片散落于地,却没有一个下人敢进来收拾。
“大人…”李儒轻唤了一声董卓,董卓缓缓转过身来,双目赤红,脸上依旧保留着暴怒的痕迹。
“何事?”董卓眼见来的是李儒,暂且压抑下怒意,开口问道。
“西园军营那边的调查已经有了结果。”李儒拱手说道。
董卓不发一语,只是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李儒接着说了下去:“当日西园八校中典军和下军二校曾短暂集结,据其中细作来报,当日士卒接到军令,说是有紧急军情…”
“哐当!”董卓手边的一个瓷瓶被他狠狠掼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旋即他又寒声问道,“这两校的校尉乃是何人?”
“典军校尉正是曹操…”李儒顿了顿,低下头接着道,“下军校尉乃是童英。”
“是他?”闻言,董卓不禁一怔,面露沉思之色。
“那童英本是卢植的部下,卢植此人冥顽不灵,一向愚忠于汉室,而童英为他所提携,想必亦是对其脾性,而且曹操与童英交往向来甚密,两人密谋的可能性亦是不小。”李儒微微摇了摇头,不过俄而却又说道。
“那他此时人在何处?”董卓开口问道。
“据说今日一早此人便离开的军营,如今已不知所踪。”李儒开口答道。“那一月之期马上就要到了,想必届时他必定会出现。”
“可是如今那童玲已经被人所救走了,到时交不出人来,又如何取信…”董卓皱眉道。
“何须取信于他,届时可让华雄埋伏一队精兵,只要他拿来了《古文尚书》,我等便将其强行拿下便是。”李儒缓声道。
“好。”这大抵是今日董卓所听到的唯一好消息,不过他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丝毫纾解,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问道,“那些典军和下军的西园士卒何在?”
“如今依旧在西园之中。”李儒开口答道。
“那好,让华雄带西凉精骑前去西园…”董卓神色转厉,比了个砍头的手势,一字一顿的开口道,“一、个、不、留!”
“大人…”李儒还想说点什么,却感受到了董卓冷厉的目光扫向自己,只得无奈的闭上了嘴。”
望着眼前的董卓,李儒的胸中忽然涌起一股浓浓的陌生感觉,这感觉萦绕在他的心头,久久无法消散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