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数十日里,关东联军便就在虎牢关外驻扎下来,每日只派小股部队叫阵,一旦关内有人率兵出来应战,那股部队便又缩了回去。这样近乎无赖的打法,让急于立功的吕布心中激怒不已,好几次想要带兵出击,却都为张辽和高顺劝住。毕竟如今敌军势大,而且虎牢关易守难攻,并州军做得只需要防御即可,贸然出击风险实在太大,一旦失败那边是得不偿失。
吕布也并非不知道这点,可是这样的仗打起来分外窝火,也让他的心情一直抑郁不已,这一日又想到此处,他却是抛下亲卫,一个人沿一条古道往嵩山上而去。
虎牢关本就依嵩岳而建,吕布沿着古道拾级而上,不时回望远方,关东联军的军营清晰可见,那里晨炊嫋嫋,显然是在开火准备早饭了。
吕布冷哼一声,回过头来继续往上,不多时便来到一片平坦的山坡。此处地势平坦、视野辽阔,不远处有一片密密的松林,不时传来阵阵松涛,让人心旷神怡。
正值旭日初升,东边的天际慢慢的探出一个小小光晕,将第一缕阳光洒向人间。晨雾将散未散,流连在嵩山每一寸土地上,空气中有些潮湿润气,吸入脾肺中清凉无比,这也多少减轻了吕布心中的烦闷之感。
吕布在此处流连许久,正准备下山巡城之际,异变却是陡然发生。
一瞬之间,天空中突然暗了下来,刚才还霞光万丈的东方,转瞬风云变幻翻涌,云气蒸腾,一层层一幕幕如咆哮奔流的海浪,让整个天地为之色变。
望着这等场面,连一向见多识广的吕布也是脑中一片空白,不由愕然的站在原地。
然而片刻之后,他却惊愕的发现,远方松林的最深处,忽地腾起一道璀璨耀眼的金色光芒,逐渐变得明亮起来,也越发的粗大。最终那道光芒竟是化做无比巨大的金色光柱,轰鸣声中,直冲上天,刺入云层之中,霎那间将天上地下尽皆照得明亮无比,到处都是金色光芒,天地间所有的物事仿佛都镀上了一层金子,云是金云,树是金树,连吕布也全身浸染了一片金色。
吕布昂首观望,只见那金色光柱在一片黯淡的天地间却是越来越是耀眼明亮,到最后几乎不可目视,天际风云翻涌更是激烈汹涌,围绕着金色光柱急速旋转不已,形成了一个被金色光芒照得透亮的巨大漩涡,漩涡飞快的转动着,吕布似乎能从其中看到无数事物,有些他认识,有些他从未见过,甚至还有不少壮丽的山河亦是掩映其中,亦真亦幻,让人不禁浮想联翩。
在这等壮观景象之下,天地肃然,仿佛其间有什么至尊至贵之物一般,使人不由得心生敬意。吕布缓缓将目光投向那密林的深处,也是那金柱的源头所在,沉思了许久,终是慢慢的、慢慢的移动脚步进入到密林当中。
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声划破了长空,在金色光柱中散发出几丝不祥的血色,似乎在预示着未来的异变……
许久之后,金色光柱终于缓缓停歇了下来,随即迅速减弱,只一会儿工夫,惊天动地、叱吒风云的景象已如长鲸吸水一般收回到天际,远处朝霞再度浮现出来,将阳光洒在了地面。
整座嵩山又再次回复到平静之中,不过这种平静并没有过多久便被一群披坚执锐的兵士所打破。
“你,带人往山顶去找;你,带人沿这条小道往内里去找;你,再将来时的路找一遍;剩下的人随我一道进到林中搜索。”一个男子满脸急色的对身后的诸士卒吩咐着,“找不到将军,你们就不要回来了!”
“喏!”众人齐声应诺,正准备按照男子吩咐四散开去寻找他们的将军。密林中却是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文远,何事如此惊慌?”
“将军!”闻言,那男子有些惊讶的循声望去,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正是吕布的麾下大将张辽。
“怎么了,你如何是带了这么多士卒上山?”吕布缓缓从松林中走了出来,全身甲胄破烂不堪的挂在身上,血红的目光直视着张辽。
张辽被吕布诡异的目光看得遍体生寒,一时间突然失神,以至于没有立刻回答吕布的问题。
“怎么了?说话啊!”吕布声调忽然提高三分,森冷的说道,“该不会是你与那关东诸贼坑瀣一气,欲要捉我去投靠那袁绍?”
“将…将军明鉴!”听了吕布的话,张辽顿时大骇,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家的将军竟是会说出这样的言语来,当即跪倒在地,朗声道,“属下只是见到嵩山异象横生,又想起将军你今日孤身一人上山来,心中担心,害怕将军…因此便带兵前来寻找将军,绝无加害之心,还请将军你明鉴!”
非但是张辽,连他带来的一干士卒听到吕布所言,亦是大惊失色,他们俱是并州兵士,随吕布和张辽征战多年,素来知道吕布对张辽是信赖有加,而且张辽亦是忠心耿耿、任劳任怨。更何况今日张辽的确是眼见天地间有了异象,这才临时起意带兵前来搜山寻找吕布,怎么可能会和关东联军有联系,更不用提什么欲要加害了?
望着张辽冷汗如雨的模样以及诸人满是错愕的脸色,吕布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却是浮现起一抹诡异的笑意,开口说道:“我和文远你开玩笑的,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说罢,吕布还亲自俯下身将张辽扶起。张辽抹去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拱手道:“现如今虎牢关中诸将士还在等待将军的消息,不若我们现在就下山去吧,将军意下如何?”
“唔,好吧。”吕布点点头转身往山下走去。
张辽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不知怎的,突然觉得今日的将军陌生得有些可怕,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闪过吕布攥紧的左手,几缕诡异的光芒透过指缝间照射出来,映入张辽的眼帘中,那光芒中似乎带着一股异样的魔力,让他不禁为之一怔……
“什么?下战书?”联军大营中,曹操和童英相视一眼,皆是面露疑色,不约而同的开口道。
而帐内的其他将领听到这个消息,亦是吃惊不已。
“的确如此,刚刚吕布派人送来了战书,约定明日午时在虎牢关前一战。”袁绍扬了扬手中的帛书,苦笑说道。
“莫不是这吕布已经知晓了我们的计谋,否则没有道理会在这个时候下战书约战吧?”公孙瓒皱紧了眉,轻声说道。
“可是文台已经领兵出击了,如今再派人去报信,只怕为时已晚了。”孔融开口道。
“只是即便是我们计谋泄露,那吕布也不一定非要与我们一战吧。”曹操却是摇头道,“他只需将传信洛阳,然后将一支精兵前后夹击,文台必定会陷入危局,此计也不攻自破。”
“是啊,可是如若不知,吕布此举到底是何意义呢?如今虎牢关固若金汤,只要坚守,我等必不能轻取,他又何需冒着偌大的风险主动出击呢?”袁绍脸上大惑不解。
“罢了,既然已经来不及知会文台了,那能拿下虎牢关也不错。”片刻之后,公孙瓒乾脆的说道,“我军数倍于对手,他愿意出城作战,自是求之不得,何必顾虑其他呢?”
“伯圭说得有理,这一次一定要让吕布付出代价!”因为前一次惨败而一直闷闷不乐的王匡,站起身来慨然道。
见诸人都一心请战,袁绍瞥了眼沉思不语的曹操,当下说道:“既是如此,那请诸君今夜好生休整,明日再与那吕布决一死战!”
曹操和童英回到己军的营帐,两人沉默端坐了许久,童英终是忍不住开了口:“孟德,此事你如何看?”
曹操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其中必有蹊跷,只是我一时想不到这蹊跷在何处。明明如今这吕布死守虎牢便是占尽了先机,何需主动求战?”
“是啊,我只担心乌程侯所率的骑兵会有危险…”童英话还没说完,帐外却是传来曹操亲卫的声音,“禀报主公,擒获了几名虎牢关中逃出的逃兵,主公可要亲自审问?”
“逃兵?”闻言,曹操不禁一怔,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带上来!”
不多时,几个身着并州军军服的士卒被押了进来,曹操指着其中一人开口道:“你,上前来说话。”
那个被曹操点到并州士卒畏畏缩缩的走上前来,跪倒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说道:“大…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你且好生答话,若是属实,那我或许会考虑放你一条生路,如若不然…”曹操眯起双眼望向那个并州士卒,恩威并施的开口道。
“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句句属实,一定句句属实。”那并州士卒当下是磕头不已。
“你姓甚名何,来自何方,从军几年了?”
“小的姓程名义,乃是并州雁门人,从军已经五年有余了。”那个叫程义的并州士卒老老实实的答道。
“尔等为何要做逃兵,莫不是城中粮秣不足?”曹操死死的瞪着程义,缓缓道。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若是说虎牢关中粮食不足,那么今日吕布下战书的原因也并不足为奇了。
“回…回大人,如今城内粮秣充足,士卒每日三餐都能吃得饱。”程义开口答道。
“唔,那是尔等所属的士官克扣你们的饷银?”曹操追问道。
“每月饷银亦是足额发放。”
“那你等为何要做逃兵?”曹操不解的问道。
“因为…因为…”那程义吞吞吐吐了半天,再瞥了身后的诸人一眼,终是开口答道,“因为吕将军他如今性格大变,我等害怕被其所杀,这才…这才结伴逃了出来。”
“吕布性格大变?”闻言,曹操不禁一怔,脸上闪过一丝迷惑,“如何个性格大变法?”
“以前将军他虽治军从严,然而却是一直善待下属,极少打骂士卒。可是自从前些时日开始,将军他便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底下人只要稍微触怒了他,便为其所打骂,昨天甚至还有人因为一件小事而被将军活生生打死。”说到这里,程义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似乎有些后怕,“我等皆是守护军械库的士卒,前日军械库里少了十数把环首刀,司马说是要报与将军,我等害怕将军责难,因此便一起逃了出来…”
“唔,原来如此。”曹操微微点点头,旋即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接着问道,“那你可记得吕布是从何时开始改变的?”
“何时改变?”那程义迟疑许久,俄而眸子一亮,开口道,“我想起来了,是那天,从那天开始将军便变得脾气暴戾起来了。”
“哪天?”
“就是嵩山上有异象发生之日,我听说那时将军正好在山上,张辽大人还曾因为担心将军,亲自带兵上山寻找。”程义低声道,“回来之后将军就变成这样了,私底下有人说…有人说将军是在山上中了邪…”
“好了,带他们下去吧。”曹操摆摆手,朝自己的亲卫开口道,“等到攻下虎牢关,给他们路费,让他们自行回乡。”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程义闻言不禁面色大喜,高声对曹操开口道。
“你如何看?”等到所有人都散去,曹操对童英开口道。
“此人所言并不似作伪,只怕吕布之变便于那日天际的异象有关。”童英缓缓说道。
说起那日的异象,童英突然想起,当那道金光大作之时,身上的磐龙璧也同时有异样,原本灰灰绿绿的石璧亦是突然产生了一阵光芒。当时童英并未注意,现如今想来会不会二者有着某种联系呢?
“罢了,一切都不过猜测而已,等到明日上了战场便知道了。”末了,曹操摇头叹道,“哎,明日又是一场恶战啊。”
童英亦是附和着点点头,右手却是不自觉的伸到胸口隔着衣服轻轻摩挲起磐龙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