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英二人并未在温县多做逗留,第二日便往洛阳一行,而后又前往了长安,半月之后,这二人才回到许都,然而甫一回来便听到了一个消息—那司马懿已经奉《求贤令》来许都求官了。
司马懿应招而来,曹操大是满意,直接让他做了将军府的文学掾,而恰巧曹操又派军征讨冀州的黑山贼张燕,这司马懿已经随军去冀州去了。
黑山贼童英是知道的,不过是当初黄巾贼的余孽,倚靠着地势险峻、易攻难守的山脉成了气候。袁绍平公孙瓒的时候,张燕曾经派兵相助公孙瓒,这可登时就惹恼了袁绍,立马将公孙瓒放到一边,率着大军浩浩荡荡的朝着冀州杀来,不多时就将一度无法无天的黑山贼杀得七零八落。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袁绍给曹操做了嫁衣,要知道黑山军最顶峰的时候,可是号称百万之众,而如今盘踞在冀州的,仅仅不过是剩下三两万人而已。
如今河北大部份都在曹操的势力范围当中,对于这样的一根肉中刺、眼中钉,曹操自然是不能容忍,这些日子,只怕曹操除了招揽四方贤才英豪,琢磨得最多的,就是这一件事情了。
“奉孝,大将军居然没有用你,就派文远和那司马懿去冀州了,倒是有几分奇怪?”童英回来,首先是去拜访了郭嘉。
“一群乌合之众,与袁绍军不可同日而语!主公体恤奉孝,奉孝自然是心里感激的。”郭嘉微微一笑,淡淡的说道。
“也是,奉孝你这身子骨,的确是要好好的将养一番了。”童英点点头,郭嘉一向体弱多病,而这些年曹操又南征北战,因此郭嘉更是好几次劳累成疾,“我等劳力,奉孝你劳心,两厢比较,你可是要辛苦多了。”
“不过…”童英顿了顿,话头一转,接着说道,“孟德就如此放心司马懿么?这不过一新来之人,就让文远带着他前去冀州,莫不想是要试试这司马懿的才学,看他是否名副其实?”
“也不全是这样,要试试那司马懿的才学,法子多的是,没有必要拿将士们的性命去试,兵事凶险乃是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岂可儿戏。”郭嘉摇摇头,“据说是那司马懿献上了一个奇策,说是仅仅只需要借助我大军的军势,便可兵不刃血解决了这黑山贼,大将军为他说动,便让其随大军出征。”
“什么奇策?”童英听得此言,倒是真的有几分好奇了。那黑山贼也曾被招安多次,甚至其首领张燕还上表朝廷表示归顺,然而每每都是过不了多久又再次反叛,因此也在冀州为祸多年。这司马懿竟然说只靠军势便能解决黑山贼,这如何不让人疑惑不解。
“我亦是不知道,”郭嘉摊开手,一脸的无可奈何,“至少我思虑不出一条可以兵不血刃解决这一祸患的良策。”
“你亦是不知?”童英皱着眉头开口道。须知如今的郭嘉身为军师祭酒,算得上是曹操手下第一号的谋士,此事他居然都不知道。
“的确不知,我私底下曾经问过主公,不过主公说既然用了司马懿,那就用人不疑,他说反正不过就这月余的事情,大军一到冀州,用不了多久自然就都明白了。”
“那奉孝,你如何看司马懿其人?”思虑及此,童英不由开口问道。
“这司马懿…怎么说呢,坦白讲,虽然我自诩阅人无数,然而此人我亦是有些看不透,此人外表亲和、待人得体,极易让人产生好感,特别是他身上带着一股特有的气质,这样的气质,我只在主公身上看到过。”
闻言,童英不由微微一怔。曹操最大的气质是什么?从他们西园八校尉名声鹘起,他就看的出来曹操身上最大的气质就是“不甘人下”。从十八路诸侯反董卓起,曹操那时候根本算不得一路诸侯,就敢率领他三千陈留兵马和他能鼓动的所有兵马取洛冒险,虽然汴水之战大败,但是曹操的这种特质,根本就没受到影响。
实际上,这种“不甘人下”的特质称作“野心”也许更为合适,如果没有了这野心,也许汴水之战后曹操就彻底的湮灭了,根本就没有如今的“挟天子以令不臣”的曹大将军。而这样的气质在他人身上却是从未看到过。
而现在郭嘉说司马懿居然如此,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冀州,黑山军总寨中军大厅。
张燕揉了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靠在案上,两只眼睛微微闭了起来。
这里是黑山军的总寨,而这座大厅,在黑山军最兴旺的时候,黑山、黄龙、左校、郭大贤、于氐根、青牛角、张白骑、刘石、丈八、平汉、大洪、司隶、雷公、浮云、飞燕、李大目、白绕、畦固、罗市各路好汉,齐聚一堂,那是何等喧闹热烈。
黑山军不是某一支人马,就像黄巾军一样只要奉三公将军的命令,头系黄巾,就可以称之为黄巾军,黑山军实际上是所有活动在常山、赵郡、中山、上党、河内各郡之间的人马,这些人马或者六七千一部,或者是三两万一部,盖因他张燕的黑山部实力最强,所以才被人合称为黑山军。这个称呼还是在天公将军事败之后才慢慢的传开的,在那之前,张燕从未想到要自立门户。
可惜的是,这都是以前的老黄历了,如今的黑山军早已不复当日,曹操到了河北,随着曹操在河北慢慢站稳脚跟,黑山军的生存空间也被渐渐压缩,更别说在河北盘踞这么久的袁绍了。实际上当天公将军的噩耗传来,整个黑山军人心基本上就散了,各路头领都有着自己的计较,而这些各自的小算盘又给了曹操和袁绍各个击破的机会,就是张燕再不晓事,也看得出来,照着这样下去别说成大事,就是覆亡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了。
如今总寨里也就他一家独大了,能够有自己的小算盘而且有能力打小算盘的都已经付诸了行动,不管他们是找到了自己的前程,还是已经客死他乡,总之他们已经不在这里了。寨子里连同军士们的家小差不多还有五万余人,对外是号称十万精兵,但是张燕清楚,真的刨除了那些妇孺老人,他能够整饬出作战的兵马只怕两万都勉强。黑山军最强盛的时候,号称百万,那虽然还吹了点牛的,但真能上阵厮杀的凑齐也有十数万,如今这点兵马,已经是张燕竭尽全力保全下来了的。
若是曹操和袁绍,不来和他张燕过不去,张燕倒是也能勉强维持,不过,眼下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三日前,他的斥候就已经发回来了消息,曹操到底还是忍不住,派着他的大军往冀州而来了。消息来得仓促,这几天,他为了布置山寨的防守,总共都没有休息几个时辰,即便眼下已经初初有了些模样,但是面对曹操的大军,他的心里着实没底。毕竟官渡之战后,曹军的强悍和坚韧已经名闻天下,而此番率军的又是大将张辽,此人武艺与智略兼备,着实是个不容易对付的角色。
“大王,大王。”一个小校走了进来,在他身前轻轻唤道。
张燕睁开眼睛:“小黑,后山的石墙都准备妥当了?多备些石块,万一弓箭不济的时候,能派上大用场……”
“大王…”那小校面露难色:“小的正在督促大伙儿采石呢,不过,小的在后山抓到两个奸细!”
“奸细?”张燕霍的站了起来,皱眉道,“曹操的兵马来的如此之快么?人在哪里?”
“人就在外面。”那小校嗫嚅道,“不过那两人说是识得大王,还叫小的把这个东西给大王看,说大王一看就知道是故人来了,所以小人派人看住了那两人,倒也没有在怎么为难他们。”
小校从腰里拿出一块玉佩,恭恭敬敬递给张燕,张燕伸手接了过来。
玉佩并不是什么稀世好玉,就是普通通通的一块黄玉,甚至都不算通透,只是整个玉佩的造型有些奇怪,下端微微凸出两块,中间反而凹陷下去,感觉就好像是一只长了两只脚的异兽一样。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造型对于张燕来说,却是让他如遭雷殛。此物的来历他心中再是明白无误,而居然此刻出现在这里,是否也意味着……
“你说的那奸细如今在何处?”张燕怔了半响,才缓缓开口,在那名叫小黑的小校听起来,张燕的声音忽然间竟然有几分颤抖和嘶哑。
“在外面,兄弟们看着呢?”小校伸手一指外面,开口说道。
“快把人带进来,不,还是我亲自去!”张燕快步走了下来,“你前面带路。”
所谓的奸细,是两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人,远远看见当前一人的身影,张燕立刻就可以确定,这个人正是玉佩的主人,他朝着那人走去,越走越快,到了后来,竟然是小跑起来。
“张将军,别来无恙。”一声浑厚的声音,在他没开口之前,将张燕原本想要喊的话生生堵在了喉咙中,“怎么,不请我们进去坐一坐,走了这么久的山路,可累坏我们了。”
“是,是!”张燕急忙转身,引着这两人,朝着自己的中军走去,那小校搔搔脑袋,正想跟上,确被张燕狠狠的瞪了一眼,顿时就止住了脚步。
张燕缓步在前面带着路,别看他此刻走得四平八稳,可是谁又知道在他心里简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走进中军大厅,张燕对着自己亲卫吩咐:“出去看着,五十步之内,不许有任何人!”
待到亲卫们悉数的离开大厅,去外面把守后,他这才一撩衣襟,恭恭敬敬的将那块玉佩双手举在面前,朝着那为首一人跪下:“左营巡骑将军张燕,参见天公!”
“起来,起来,自家兄弟,不用这么多礼的!”来人淡淡一笑,一把扶住了张燕。不正是在洛阳销声匿迹的天公将军张角,又是何人?
“自天公将军你广宗失利后,被缚往洛阳之后就一直没有音讯,属下日日担心天公的安危,如今看到天公依然风采,属下这才总算是放下心来,有天公将军统领,我又何惧那曹操!”
张燕八尺男儿,统帅三军,平时都是一副威严有加的样子,此刻眼见张角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一时真情流露之下,竟然犹如孩童,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我就知道,自己从来都没有看错你,当初张牛角死于乱军之中,你黑山军群龙无首,我就力排众议,封你为这黑山军的统领,如今我黄巾军只剩你这一脉,你着实做得很不错。”张角将他扶起,笑着说道,“如今你也算是一方统帅,好生说话,莫做那些妇人之态。”
“是!是!”张燕应道,却是自觉站在一侧,眉梢中满是欢喜。既然天公来了,那他还为这山寨的事情烦什么心,一切都有天公主持,那曹操又何惧哉。他甚至感到就在这一霎那,他那早已经不知道到消失到哪里去了的主心骨,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了。
“我看你寨子里人马,都在整饬军备,垒墙挖沟,莫非是打算与那曹军决一死战?”张角看了看四周,微微摇了摇头,这里的简陋超乎他的想像。
“是。”张燕自然不敢欺瞒张角,当下点头道。
“你可知此番自许都而来征讨你的曹军,领兵的大将是那张辽张文远?”张角解释道。
“已经有探子回报与我,这张辽乃是曹军名将…”张燕顿了顿了,却是对着张角慨然道,“天公将军,属下维持这黑山军已经是所有法子都想了,如今曹军以来,我黑山军已经退无可退,只有和他们决一死战了!”
“可是如今敌人势大,明知不敌,还要蛮干,那便是不智。”张角淡淡的说道,语气分外平静。
“属下也想过走,不过属下的这些兵马都是这黑山一带的人氏,在这里,属下还勉强可以维持,若是带着他们离乡背井……”张燕苦笑一声,摇头道,“到时候,怕是曹军没打来,这些兵马就要散去大半了。”
“其实我今日就是为解此危局而来。”张角听了他的话,微微停了一停,然后开口说道,“如今你黑山军,可是我黄巾义军,仅剩下的一支血脉,我可不能允许这支兵马就这么散去。”
“一切谨凭天公将军吩咐!”张燕肃然说道,在他的骨子里,黑山军就是黄巾军,而黄巾军都是要唯张角唯命是从的,这一个信念,从头到尾都他都不曾改变过,哪怕是他最艰难的时候,他都不曾动摇过这个信念。此刻这一句出口,他等于就是将黑山军的军权,全部都交给了张角了。
“不,我不方便露面,这里面有些事情你暂时不用知道,你只需要按照我吩咐的去做就是了,不仅仅这支兵马我要保全,就是你我也有完全的安排,这几年你的用心我都看在心里,绝对不至于亏欠你的。”张角淡淡的说道,“你意如何?”
“天公将军有命,属下岂敢不从!”张燕依旧是毫不犹豫的说道。
“那好你即刻点起兵马,备好名册,派出使者去见那张文远。”张角点点头,缓缓说道。
“天公将军之意?”闻言,张燕有些不解。
张角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一字一顿的说道:“咱们投曹去。”
许都,大将军府。
“来!来!来!”宴会厅中,曹操端起手中的酒杯,对着座下的众人朗声说道,“此番平北将军率众来投,仲达居功甚伟,大家举杯,为仲达贺!”
座下众人,轰然喏了一声,举杯畅饮。
这是曹操为率军前来投靠的黑山军诸位将领举行的酒宴,就在前两日,张燕率领黑山军全军投入了曹操的大营,临走的时候,张燕还将他们盘踞多年的山寨,一把大火焚了,以示自己绝无回头反悔之意。这一举动对于有些多疑的曹操而言,无疑是彻底的对黑山军上下放心了。
黑山军中的精壮兵士被充入了军中,而原本黑山军山寨里的那些妇孺老幼也一起到了曹操的治下,充实人口。黑山军自己断了自己的退路,又将亲眷放在曹操的眼皮子底下,再无让曹操怀疑的余地。
而曹操亦是投桃报李,张燕带着近两万军力来投,他自然也得拜张燕个将军,等到张燕甫一来到许都,曹操毫不犹豫就拜他为平北将军,至于黑山军其他将领杨凤、于毒等人,也各自拜了校尉等职,说是厚待也不为过。
至于这次说动黑山军来投的司马懿,自然是首功,曹操自然也没有亏待与他,拜了他做军师中郎将,俨然和军师祭酒郭嘉一起,成为众谋士前列之人了。
至于司马懿如何说动这张燕来投,曹操也还很是关切了一番,不过司马懿只是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之话来搪塞,曹操虽心有怀疑,却也不方便再继续追问。于是旁敲侧击和张燕说了几句,那张燕倒是和司马懿一般的说辞,曹操有些搞不懂这里面的玄虚了,不过不管怎么样,这黑山军如今被他尽收囊中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再往下深究了。
席中有些喧闹,曹操叫众人不必拘谨,说完了正事,剩下的时间,就是众将之间交流感情的时间,说些天南海北的见闻,军伍之中的轶事,一时间,诸人倒也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
曹操和自己的几个心腹重臣聊了几句就离开了,一个上位者和自己的属下适当的保持点距离,这是最起码的驭下之道,近之则不逊,这道理曹操还是懂的。这些人是他的属下,而不是他的朋友,曹操当然拎得清这里面的分别。
曹操一离开,气氛陡然就热烈起来,郭嘉一个人坐在一侧,若有所思的看着不远处的司马懿,在亲和力这一点上,郭嘉比不得司马懿,在他看来一个满腹韬略的文人和大字不识只知道厮杀的武将,鲜有什么共同的话题,而司马懿则不然,他似乎天生有股不一般的气质,能迅速的与众人打成一片。
郭嘉扫了扫自己这一边的宴席,童英没有来,郭嘉微微抿了一口酒,眼睛却是不自觉的朝着司马懿那边看去了。不过有个小细节或者别人没有注意,他却无意中发觉了,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很奇怪的事情,就是此刻和司马懿正在说话的那平北将军张燕,神情微微有些古怪。
按理来说,军师中郎将和平北将军,一文一武,其尊卑的差距,微乎其微,就是双方互相不买帐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是此刻张燕微微低着头,和司马懿小声说话,这个样子倒像是属下和主公在交谈一般。
郭嘉看在眼里,却将这一幕暗自记在了心中。
“张将军,今后你我共侍一主,当精诚团结,尽弃前嫌,为大将军效命啊。”司马懿看了眼张燕,淡淡的说道。
“不敢,不敢。”张燕不知道自己面前这个军师中郎将到底是何样人等,只是天公将军在自己临行之前,却是反覆交代,到了曹营,一切事情都可自己见机行事,而天公将军不便露面,自己要和他联系只得通过此人。当然,还有更要紧的一句话,那就是张角亲自交代,此人说话便如同自己说话一般,张燕不必问缘由,照做就是。
“末将和司马先生哪里有什么前嫌,倒是日后还需司马先生多多指点一下张燕,张燕脑子有些糊涂,缺的就是司马先生这等聪明人指点。”张燕话说分外谦恭,在他想来,这司马懿既然和天公将军如此熟稔,又能担此重任,自然是教中重要之人,天公将军不与自己明言,自然有将军的考量,自己照着做就是了。
司马懿微微眯起眼望着面前的张燕,嘴角微微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