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借着依稀的记忆,广海来到有些荒僻的海边小屋。斑驳的铁门连接着铁皮围绕成的围墙,转角的柱子上散溢着桂花的香气,正值八月的味道。广海搜索着门铃,却只发现用饼干盒子做成的信箱。信箱和门上都爬满了招摇的黄金葛,广海将信箱旁过分的长藤编成辫子,像花环般的圈住信箱,露出正好与这丛翠绿相衬的颜色。转移视线的广海注意到信箱上黏了一只蜗牛,牠失去遮蔽正缓缓的移动着,广海用树枝拨弄着蜗牛的触角,但牠还是扭动身体奋力向上逃窜,逃窜的路线留下了一条透明的黏液,最后钻进黄金葛宽大的叶子躲避。广海不死心的翻开叶子寻找蜗牛的踪迹,却意外发现了被覆盖于层层绿叶下的电铃。
按下电铃,站在门前的广海突然有些紧张,想要逃跑,这时铁门嘎然作响的打开了,门后出现一位背手而立的阿婆,正望着眼前这位年轻人。
“阿婆,您好,我是叶樱的朋友。请问叶樱在吗?”
“哦!你是上次送阿樱回来的人,是叫做广海吧。进来坐,我等你好久了。”阿婆拉大了门缝意示广海进屋。
踏进门坎,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久违城市的茂密森林,里头的桂花香,更浓郁了,迷人的令人醉醺。花圃杂种了蔷薇,茉莉,水仙和一些叫不出名的奇花异草。穿过假石,张牙舞爪的仙人掌盘踞着沙地,和之前娇柔的花草显的格格不入。
“那株仙人掌是叶樱的宝贝唷。”阿婆说。
看着阿婆佝偻的身子,广海向前搀着阿婆走过长有青苔的阶梯,阿婆转过头来向广海敬老的举动微笑着。
屋子里是日本式的格局,墙上挂了一幅书法字,字迹有些赵孟俯行草的风格。广海面前摆了一盘和果子点心。
“阿樱前天从医院回来,刚刚出去了。你在这里等一下吧。”阿婆闭目品茗着茶香,神态虔诚又不失雅逸。
“你不介意陪我这老太婆喝杯茶吧。”阿婆递上一杯热腾腾的茗香。
“阿樱她是海的孩子…是离不开海的……”广海抬起头来,看着阿婆像梦呓般的呢喃,“…阿樱她是我在海边捡到的孩子。二十几年前,当我看到她时,阿樱就像我旅居日本忘了带走的那片雪,像樱花般散发着洁白的宁静。这女娃还没长大就这么惹人怜爱。于是阿樱有了阿婆,有了爸爸,哥哥,有了一个家。阿樱喜欢在我身旁跟前跟后的,从小就喜欢黏着我。我看得出来阿樱现在病了,她总有一天会再回到海里的……”阿婆望着窗外的海潮,一阵阵,来来去去,海声像是在耳畔细语。
脱离医院,叶樱空荡荡的坐在防波堤上,空洞地看着碎浪溅起的水气,每一阵大浪覆没,天空就出现一道幻似的彩虹。太阳就要沦陷了,叶樱仍等待着浪花。当海鸥不再出现,天空已变成云朵隐约发亮的夜空。在叶樱每觉得悲伤时,总会在海边觅得一席枯坐,像是有什么引力般地牵住恍惚的意志。当她来这儿时,已不是叶樱,而是那不知名的小娃儿。
听完阿婆的叙述,广海觉得那是一个失传的记忆。似懂非懂的捡拾残缺的存在。那或许是比真实更真实的事实,或许是比虚伪更假的谎言。广海同阿婆望着海边的方向,他觉得他必须见叶樱,他必须知道她是否还是同一个人。
记得曾有一本书上写着这样的一句话:“对一个等待爱人的男子而言夜晚是永不结束的;”等待是令人难尝,广海希望是等待,而不是空等。因为他了解空等人的痛苦,那是一种错综复杂的苦涩。阿婆看着这个年轻人等待的思绪,双眼陷入深刻的皱纹。半晌,阿婆开口。
“你到阿樱的书房等她好了。”阿婆背着手,走进荡着凉风的长廊。
拉开房门,溢出一股淡淡的香味,广海看着角落的熏衣草,俯身捡起一本掉落的书,广海读着标题——《死亡的脸》,封皮的面具看起来像是一本有趣的书。广海扫视着木制的书架,摆放的书籍密密实实的填满整个空间,经典名着,各类散文,翻译小说,字典……广海看到了最顶层的原文书籍,及一整排的诗集,那是被摆放在最不起眼的位置,但是数量却无法错过。广海揉着有些发酸的脖子,和这些不说话的书共处一室广海思绪变得复杂,因为这些书的主人像极了这些沉默的书,但却又空白的让人无法猜测,繁密的让人裹足偏想,现在叶樱像是一本阖起来的书又深又远又静的拉长距离,试着疏远一切。广海不再俯仰看书,拿起桌上的CD置入转盘,随着悠远的海潮声漫步在黑幕中。
叶樱觉得累了。她阖上眼睛,拒绝一切的感官交流,阿婆告诉她:“广海在等她。”她必须面对,脚步有些游移,她该怎么做呢?叶樱放弃拉开门的念头,转身走往卧房,以一种仰望的姿势,进入另一个世界。那是一个永远真实的世界,在叶樱的梦里总是飘着同样的梦……
她乘着一叶小舟,裸足踏在光滑泛着绿的船身上,有时跳舞,随心歌唱,放声呼喊着她从未出口的语言。天空没有白昼,没有夜晚,只有彩虹色的云,聚在远方的蓝上。这是航海者的天空吗?或许这是叶樱最靠近天空的距离,她不知道是在海中或是在天际,只是任着身体随处波动,应该是一种自我放逐的流浪。叶樱喜欢这种感觉,喜欢沉浸在这种虚浮又感到存在的时刻里,它是一泽漩涡,怀抱着叶樱的意志。一帘令人意识清醒的梦境。
逐渐延长的睡眠在叶樱脸上显露着微薄的血色,澄澈的眼眸隐藏在苍白的皮肤下,像是一双沉睡的珠子渐渐地消失在白光中。这是上天的决定吗?或许是叶樱选择这样逐渐地和大家告别吧,一种轻轻悄悄的消失。
夜,彷佛变得更长了。在潜绕的琴音中彷佛一切都成了梦境,步履像是梦游的痕迹不会留下的刻印,随着旋律的云梯…再往上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