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的阴晴,在叶樱的头痛纪录里留下了证据,像是不可或缺旁白般的戏剧。
冷锋走了,外头温暖的阳光轻悄地踏入房中洒满整片金黄,渐移的日光亲吻着熟睡的脸庞染上一道道的红晕,叶樱睁开眼睛笼罩在刺眼的神圣中。
在风上摇曳的弧度回旋在帘上的隙纹间有着一缕轻盈的优美。一整天饱足的睡眠身上彷佛有种脱离感,像是在雾中一抹渐渐远去的背影,无言的消失在暗夜的森林里。叶樱感觉不到任何的情绪,任何的哀泣,只有一双茫然的眼神落在角落。
“…琳达?”叶樱发问的结尾掉落在虚无中。
“你怎么来了?怎地…阿婆也没叫醒我…。”刚睡醒的意识让眼前的床铺更凌乱了。
“是我要阿婆别叫你的,都老同学了。你还是先躺着吧。”琳达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叶樱的床边。
“我很好,没事的。”
“阿婆扥我拿药过来”琳达从包包里拿出白色的药袋子来,“病…怎样了?”
“没事。”
“还说没事,你的药量都增加了呢。改天我再带你去做一次检查。”
“琳达,只是习惯性头痛。我很好的,别担心我。”
“但是我真的很担心你啊。因为你从来不让别人帮忙你。”
“不会的,这次不会,我需要帮忙我一定说,好吗?别担心我,琳达。”叶樱握着琳达的手保证的说。
“广海呢?”琳达一边问着一边拿起桌上的早餐递给叶樱。
“他六月有场展,我叫他画图去,撇开我。”
“叶樱你…”
“…总不能要广海一直陪着我呀。”叶樱咬了一口吐司含糊的说着。
“琳达,你难得过来就陪我出去晃晃吧!”叶樱一脸高兴的计划着今天的行程。
“不行。”良久不说话的琳达浇了叶樱一缸子冷水。
“就在这附近…”叶樱试探着琳达坚决的表情,“散散步而已…”琳达的表情依然没有退让。
“那算了,我自己一个人去散步。”叶樱使出耍赖的一招。
“那怎么行!我陪你去!”琳达开口答应时,叶樱正尽量忍住不笑。
看见阳光遍洒的沙滩叶樱有些沉闷的心情顿时变好许多,踩着拖鞋落下的足印,被琳达裹上一件厚大衣的叶樱走的缓慢,腰间的衣带随风飞舞着。
“琳达,…你说我会不会就是广海失踪的孪生妹妹?”
“咦?你胡说什么啊!胡思乱想的。”琳达检起一枚残贝丢往海里。
“你不觉得很有可能吗?”
“不会,好吗,那我会说连桃太郎都有可能是真的!”
“呵,不好笑。”叶樱在防波堤上坐了下来。
“别胡思乱想的,我会更担心你的。”
“干嘛担心我呀,琳达?”叶樱戴上大衣背后的帽子又说,“我意识很清楚我在干嘛。”
“就是因为太过于清楚…才担心你。”琳达也在叶樱的身边坐了下来,看着远程的海平面。
“叶樱,从我认识你开始我就很担心你。”叶樱皱着眉间打着满脸问号的看着琳达。
“我一直很喜欢你心思很细腻的地方,你捕捉到的感觉比其他人多,为别人设想的也很多,但是相对的,可能受伤的机会也比神经大条的人多,甚至更多。但是你知道吗叶樱,我从不觉得那样不好,我只是心疼你。”
“oh琳达,我没那么脆弱。”
“叶樱,我担心的就是这个。”琳达点燃了一跟薄荷香烟,“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候,那是很正常的,不正常的是你不让我们帮忙你。记得大二的时候,有一次你抱着我大哭,你也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就这样抱着我哭了一整个晚上,为什么总是把眼泪往自己心里搁呢?”
“嗯…那次隔天我眼睛肿的跟金鱼一样。哈!”叶樱突然爆出一阵大笑,才又说,“…那也是我完全崩溃的一次。…真是难忘…aspecialday!”
“之后…就从没看你再哭过。而我从你眼睛里看到的…都令人心疼你叶樱。”
“琳达,你今天怎了?…好哀伤的感觉。”
“我只是你希望别活的这么辛苦。”
“我活并不辛苦啊,琳达。我很看的开的!”叶樱说笑着。“…或许我不再哭,只是不想给人,或任何事情一个理由,说的越多总会有越多的羁绊,越不留个完整,…就像一张渔网,渔网本来就有洞,不论你再怎样的补破网,它还是一张破了洞的渔网。”
“我就是我,何必强求什么?又何必要为谁改变什么?”叶樱的眼神变的沉郁了,“就像你想帮一个人,但是…你却没有那个人所需要的说明。你能帮他吗?”
“不能…人总有无可奈何的时候。”琳达无可奈何的文字似乎参杂了表情。
“在小的时候…”叶樱呢喃着,“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或许是感觉吧…我常常在找一样东西,但却又不确定是什么东西。上了大学,你说我是在找一个伴。只是我自己也不确定…,我不确定有没有这个人的存在,我只感觉到它一直在我身边。…很奇怪的感觉,…却又很真实。”听完叶樱的叙述琳达笑了。
“那现在呢?”
“woo!…我也不知道…顺其自然吧!”叶樱耸耸肩说。
过了一会儿,叶樱转过头来不解的看着琳达。
“琳达,我也从没看你哭过呀!”
“是吗?”琳达脸上像是不可思议的笑了。叶樱也跟着笑了。最后,琳达说了一句令叶樱难忘的话,“…或许真正脆弱的人是我。”
风仍旧吹打着浪,眼前的海亮闪着金光镶在波澜,一会儿乍现,一会儿又灭了,远处船只的黑点像似不动般地靠在海的边缘,让风吹得呼呼作响。琳达捻熄了烟,往渔场方向的码头走去。叶樱不问什么只跟着琳达的背影走着。下了防波堤岸沿着一条水泥铺面的小路走着,迎面而来的风杂有一股鱼的腥味,路的两旁是囤放货物的铁皮
屋,里头停着一辆堆高机,再往前是一排鱼贩零售的小市场,里头冷冷清清的,摊子上的砧板还留着一道残余的血腥,宣告着早已过了买卖鲜鱼的时段。琳达仍是走着绕进了船泊的岸边。这个地方叶樱已经好久没来了。大大小小的渔船全整齐的停在岸边慵懒地晃荡着水波,跑船的男子三五人的聚在甲板上喝着小酒闲聊着,晒的黝黑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精亮。琳达正看着对面的渔货场,放慢了步伐。
“我爸以前是跑船的,捕的鱼就在这里卖。国中时,我帮我爸卖鱼。天还没亮,我和我妈就到渔场扥卸渔获,在冰块和血水中用着长钩拖着一条条冰鱼,丢上竞标鱼货的货车。国三那年,我爸遇上海难死了,我妈把我送给寄养家庭。后来我才知道,我妈疯了,死因失足落海。”琳达又重新燃起一根烟说着,“…而我最难忘的是——那些鱼的眼睛。那些扁平的眼珠就像圆形黑色的贴纸一样,没有光泽地被镶在透明的水晶体里,牠们那一只只眼…没有生命的空洞,也没有了…哭泣的眼泪。”琳达看着那一列未被拖走的鱼尸说着。
“或许…那是我不哭的理由。——就像那些鱼眼睛一样。”
“琳达,…你从没提起过。我以为你从小就住在台北…God!”
“因为我不想提起——这个理由…就是张渔网,破了,却极具写实的刻在我脑海里。”琳达一脚踩熄了星火的烟蒂走出船泊的岸边。
“喔喔,我们走太远了。”琳达对叶樱笑着,“走吧,我们得到市场附近撘出租车回去。”
叶樱望着琳达修长的身影及利落的短发想着,“或许…那不变的短发是一个象征——一种不逃避的坚强。”叶樱笑着追上琳达的脚步。
那天,叶樱毫不迟疑地给了琳达一个满溢着笑容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