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谨狠狠扫视一眼老师夫君,暗骂道,顺你妈个头,漂亮话谁都会说,轮到你头上试试。
老师夫君一副高深莫测的形态,令卞谨很是反感。
卞谨临离开时不由得想起《口号万岁》里的一段话,“我们肉眼所见的牛鬼,其实往往是带着面具的菩萨。正像我们肉眼所见的菩萨,往往是带着面具的牛鬼。不论做牛鬼还是装牛鬼,都需要舍去我们的真身。”
显然,老师夫君言行、语调的假模假样已舍去真身。
卞谨顶讨厌舍去真身的人,若不是有事相求老师,以卞谨的性格,肯定会用严词抨击老师夫君。
老师和颜悦色地送小姑、卞谨来到门旁,经过大厅,刻意瞥视一眼大厅边缘摆放的礼品,面部始终保持微笑。小姑、卞谨几乎同时在心中产生反感。她们清楚老师的微笑来源于那些礼品。
出得门外,小姑唾液四溅地骂道,什么东西,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铁鸳鸯。如此贪心的老师,能教育好学生才怪呢。妈了个泡的,上次打电话摆出一副高不可攀的死德行,现今看到礼品就眉开眼笑。那个驴脸爷们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反胃货,山鸡硬装金凤凰,没劲。
卞谨带着满腔低调,顶着被风吹乱的发丝,边向公交车站点走边接下话茬,俗话说,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那两口子都是急功近利的主,是我们肉眼见到的牛鬼呀。
那日回到家中,卞谨发起高烧,屋子里少了金鱼显得空荡荡没生机。
卞谨吃了退烧药,躺在床上静等金鱼的消息,思维却没间歇过。
想到从事记者生涯若干年,采访了世人陈芝麻烂谷子的诸多事,临了自家出现亢顶新闻,这无论如何令卞谨无法接受。金鱼失踪数日音信皆无是铁定事实。
这种铁定事实在卞谨头脑里形成概念的起初,卞谨依旧不相信此事会发生在金鱼身上。
屋子空落,耳边少了金鱼叫“妈妈”的甜润声音,卞谨不得不相信严酷的事实。
卞谨的精神严重崩溃。
耳鸣眼花、四肢无力、头脑空乏,是卞谨在那个特定时期最突出的表象。
夜里守着空落的床铺,卞谨更是思念金鱼。
金鱼在家中会睡在卞谨身旁,母女俩忙完各自的事悠闲地看电视剧,并对电视剧品头论足一番。金鱼会将小食品塞进卞谨口中,母女俩可谓有说有笑其乐无穷。当然也有争吵打斗的时刻,那种时刻多数是金鱼不太专心学习,或者和拙劣女生往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卞谨很怕金鱼混迹于污泥浊浪里。每当家中有陌生电话打来,卞谨都会进行一番盘问。用“逼供”一词形容卞谨对金鱼的盘问恐怕最为恰当。
金鱼不说实话往往脸红脖粗。
望见金鱼脸红脖粗的窘相,卞谨就大动肝火,扭住金鱼的耳朵,或者掐住金鱼的胳膊。
金鱼疼痛难忍讲出实话。
事后卞谨没在意金鱼的感受。
卞谨没时间在意金鱼的感受。
金鱼的感受则是有些逆反,由逆反产生敌对情绪。
这些都在潜移默化中进展着,只是卞谨没察觉而已。
卞谨觉得母女没隔夜仇,打过、骂过就算了。
金鱼心中却没这么想,每次和卞谨发生冲突,她脑海里都有深刻的裂痕。
这种现象卞谨想都没想过。
卞谨觉得教育孩子走正路没什么错误,可疏忽了一个致命问题,那就是金鱼缺少亲情和父爱。
卞谨失控了。
失控中的卞谨更加思念金鱼。
由思念上升到等待,由等待上升到盼望,由盼望上升到绝望,由绝望上升到疯狂。
疯狂的卞谨,带着虚弱的身体胡乱地打电话,哪怕是在电话中与人诉说,也会找到些许安慰。
此间,卞谨还和牟子昂母亲、妹妹通过话,企图从她们身上找到突破口。
牟子昂母亲、妹妹的前言不搭后语,让卞谨意识到牟子昂在家中的霸道。
牟子昂母亲和妹妹极力维护牟子昂,言语中根本没透露任何线索。
指望从她们身上获得信息,简直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卞谨失望地撂下电话,昏沉沉躺到床上。
金鱼失踪以来,卞谨没断过泪水。
有时卞谨还会边哭边照镜子。镜子里的面容苍白憔悴,完全失去先前亮色。
先前卞谨的肤色白嫩娇艳,虽说已到不惑之年,却容颜不老,不似某些中年女子那样面部枯槁暗黄。
平日里卞谨很会保养自己,从不用温水洗脸。哪怕是三九严寒,也不会冷水里兑上热水洗脸。
冷水里有充足的养料,而开水或温水的养料已被沸腾杀死仅存些许。
人用这种水源洗脸势必损伤皮肤。
卞谨曾经还嘲笑过同事。
与同事出差外地,同事洗脸每每必搀兑热水。
同事洗完脸,则会向脸部涂抹高级润肤露。三五分钟过后,同事的脸部肌肤开始发干,还有癣皮脱落。
卞谨当时想,你丫是自找苦吃,听人劝吃饱饭,你丫将别人的劝言当作耳边风怪得谁呢?由于皮肤干燥,同事一天要洗数次脸,卞谨也就嘲笑同事数次,暗自嘀咕同事没水准。
而今镜子里的自己和同事无甚区别,甚至比同事还苍老。
脸部皮肤枯黄、干燥,看上去像在外面风吹雨淋多年的村妇。
卞谨清楚,这是日夜思念金鱼所致。
女人到了不惑之年,如果保养不善,衰老就会直线上升。
“不惑”二字本意就是没诱惑,加上衰老的肤色,女人生存的每一日还有价值吗?
卞谨扣上镜面,双手捂住面部失声痛哭。
卞谨的痛哭失声是在畏惧衰老,却不是为了日后的爱情。
在卞谨心中“爱情”这个字眼早已死灭。
那是因为卞谨对人生、对男人看得太清。
女人,尤其像卞谨这样走南闯北的记者,容貌的好坏,直接影响着工作效益。容貌可人心情自然坦然,而且鼓舞士气;反之,就是另一番局面。面容憔悴势必影响精神,而丧失精神,则会出言不利。出言不利,则会使整个采访面目皆非。这是卞谨工作中的个人障碍,卞谨无法摆平它。
卞谨的丈夫,是卞谨大学时代的同学,是一所名校的高才生,写过不少杂文,其文笔着实压倒百鸟不语,最起码压倒那个时代文坛诸多枭鸟。卞谨曾经为之自豪了许多年,那自豪也可以说成是一种爱。卞谨的丈夫其貌、身材堪称中等,但通体上下射出诱人的光芒,就是说有一种吸引人的魅力。
很多女生因着这种颠扑不灭的魅力贴向卞谨,而贴向卞谨的最终目的在于贴向卞谨丈夫。
卞谨丈夫不但是个出类拔萃的作家,还是个出类拔萃的画家,是艺术界不可多得的人才。
讲话时面部表情生动且话语幽默诙谐,很有人气,可以说人见人爱。惟一不足之处是人邋遢,不讲求穿着艺术,也不太讲究卫生。常常穿错袜子。晚上躺到床上,一双文气十足的脚散出脚臭。卞谨就会将其拖拽下床,令其卫生大扫荡。卞谨丈夫会边洗脚边说出搞笑话,夫君我全仗着衣帽不整、臭气熏天获取人气,吸引过往的蚊蝇,我是一团垃圾艺术,不然怎么躲进小楼成一统?哈哈哈……
卞谨脑海中跳跃出丈夫的影象,不禁再次伤感地流出泪水。
丈夫只活了二十八岁,却人气至今不减。
丈夫的朋友们现今都已过了不惑年龄,提起丈夫,依旧记忆尤新。
丈夫的朋友很多,五湖四海、天南地北,小到公务员,大到部长级,全都是丈夫的好朋友。逢年过节,家中电话总是占线趋势,丈夫会从初一到十五全都流浪在外面,吃了东家喝西家,末了还会从东家或西家识到新朋友。分手时,朋友们会洒泪送君别,来场告别宴,而后飞鸟各投林,回到各自的天涯或海角。
丈夫很少往家带朋友,原因在于卞谨洁癖甚浓。
卞谨最害怕谁穿着外裤坐在床上或不洗手触摸床单。
若是有人在室内吸烟,卞谨就会咳嗽不止,甚至会呕吐。
尼古丁那种特别味道常常使得卞谨头晕目眩。因此卞谨丈夫才杜绝朋友进家门,却没向朋友作解释。朋友内心始终狐疑,终因卞谨丈夫出手大方去掉狐疑。请吃请喝,丈夫总是一马当先、慷慨出囊。丈夫不断地在外面宴请朋友,久而久之,朋友们逐渐淡漠丈夫有家室的概念,直到某一天横祸凭空而降,朋友们看到泪流满面的卞谨,想起丈夫是个有家室的男人。丈夫奔赴外地讲课,乘飞机归来的途中天气骤变、阴云密布、下起零星小雪,飞机穿过一层山脉时,误将山脉当作云朵,机身被撞歪斜、机内部分零件失调。
飞机直线下降的时候,丈夫正在看报纸,报纸上刊载了一条消息,说是神农架一带一名巨型野人专吃人肉为生,附近的老人孩子都不敢出家门,只有青壮年拿了刀叉之类的防护武器才敢经过此地。一青年男子出山采购物品途经神农架,看到巨型野人在大口吞食人肉,该名男子一声惨叫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