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静从百花人才交流市场走出来,外面的太阳有些明晃晃地刺眼,她抬起手遮了下。
“你聘上了?你今天是不是踩了狗屎、走了狗屎运?”几个年轻的、刚毕业的大学生边打边闹地跟在她后面出来,她忙让到一边,心里说不出啥滋味,这是她第二次来这地方,再找不到工作……她的脸一下灰了。
回家前,她去幼儿园望了眼,心里希望能看一眼女儿余恬恬,可是她又害怕被女儿看到了吵着跟她回家,就躲躲闪闪地在大门的角落里往里瞧。
“你是恬恬的妈妈吗?”方静被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她有些难为情地笑笑,“李老师。”李老师皱下眉,“恬恬这几天有点咳嗽,你看是不是要带她去医院看看?”
她的心一抖,声音跟着带了点慌张,“她咳嗽了?很厉害吗?”她抓住李老师的手,“让我进去,我去看看。”她紧张地跟着李老师到了小班一班。
余恬恬已经睡着了,嘴里含着她左手的食指。方静轻手轻脚地给她掖下被子,摸下她的额头,又摸下自己的,还好,她暗松口气,回头正想跟李老师说话,李老师“嘘”地做个禁声动作,示意她到外面说话。
“李老师,我才摸了她的额头,不是很烫啊。”她紧张地双手互握了下。
“她下午还好点,早上起来的时候可一直在咳嗽,要不要去看医生,你自己做主吧。”
李老师的几句话重重地敲在方静的心上,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我还是带她去看看吧。”她回到女儿身边,看她可爱的样子,忍不住低头亲了下。
方静抱着女儿回到家就把她放在床上,“恬恬,自己先玩会玩具,妈妈去拿钱。”她边说边去拿钥匙打开抽屉,在最里层的结婚证里还有五佰块钱,她的手有些抖,拿出了一张,她立刻像和谁赌气似地全拿了出来。
恬恬只是感冒了,医生拿过处方唰唰地开了几味药。他每写一味药,方静的心就哆嗦一下,等医生开完了,她的嘴唇已经有些变白,她接过处方时手不免微颤了下,“医生,这药,贵吗?”问完她垂下头,羞得连耳根都红了。
医生是个中年人,听她问话,睃了她一眼,把她手中的处方拽了回去,唰唰地改了几笔,又去掉了一味,“去拿药吧。”她感激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谢谢你,医生,谢谢。”
回到家,按医生嘱咐给恬恬服了药,她很快就睡着了。方静坐在她身边发了好一阵呆,才去医院一共花了九十二块五,这个月还不知道能不能熬到月底?如果再找不到工作……
她的眼泪涌出来,当年为了留在长沙,她放弃了回家乡进县医院,进了她现在的老公余军费劲周折才联系好的、某化学试剂厂的医务室。
她环视下这不到五十个平方的一室一厅,苦点她可以忍受,可是没有了工作,没有了经济来源,恬恬长大了可怎么办?她痛苦地拽紧拳头,五年工作下来,虽然没有多少积蓄,可日子也过得去,可是现在厂子倒闭了,每个月的开销跟着恬恬的长大有增无减,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该死的蛀虫!”她恨得牙痒痒的,厂里不是那几个贪污会垮吗?可是她除了私底下骂几句,她不敢公开去质问厂长为什么让她一个本科生下岗,却留下什么都不是的副厂长夫人,解除劳动合同的两千块钱补贴还捏在厂长手里呢。
她看眼桌上还是自己读书那会买的闹钟,四点半了,余军快下班了,她抹掉眼泪,去到外屋把菜给摘了,顺便烧了壶水。忙完这些,她从兜里掏出钱准备再放回去,她的脸唰地变了,她心慌地再数了遍钱,“妈呀,吓死我了!”她拍拍胸口,眼泪又涌上来,她忙把四佰块钱夹进结婚证里放回抽屉,她马上又拿了出来,仔细地又数了下钱,这回她放心了,锁了抽屉就去外间淘米。
“嫂子,余哥说今晚加班不回家了。”余军同车间的张遥骑着电动车停到方静面前,说完他摸下头发,一甩头,“我走了。”方静怔了下,米不是掏多了吗?等她回过神来想说谢谢时,张遥已经去远了。
余军不回家吃饭,她忽然觉得心里空落了许多,就有些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回屋摸下余恬恬的额头,微微有些汗,她忙去卫生间拿了毛巾进屋,才想起该拿干毛巾,她颓丧地叹口气,明天一定得找份工作。
第二天清早,方静早早地把女儿送到幼儿园,就往人才交流中心赶。等她到了地方,那个她昨天还出入的大门上挂了把锁,她有些慌,大着胆子去问在指挥停车的保安,“请问人才交流中心怎么关门了?”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一会看地上,一会看开进开出的车,她的双手紧紧地互捏着,她心疼死了昨儿个交的五十元报名费。
“你不知道啊?往左往左。”保安边指挥着车倒进车位,边回答说:“每周一开门,碰上大型招聘周六周日也开门,其他时间不开。”
“谢谢。”她像被泼了瓢凉水,她还得等一个星期才能找工作?也许,一个星期后还得再等一个星期,两个星期……她有些心灰意冷了。
“大姐,是要找工作不?”一个嘴上留了点胡须的瘦个男人忽然窜过来。方静眼睛一亮,注目去看他,不禁皱下眉头,说话的男人有双吊眉眼,一看就和电视上的二流痞子差不多,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不是,是我一个朋友托我来问问。”
“帮朋友啊?大姐真是个好心肠的人。”那男人边说边快速地翻出张报纸,“这是最新版的《人才招聘报》,才一块钱一份,要不大姐你帮你朋友带份回去?”她心动了,掏出一块钱,“好。”
卖报的男人刚走,一个晨练的老太太神神秘秘地走过来,刻意压低嗓音说:“这报纸出门右拐就有送的,你买亏了。”
方静心里那个气呀,她才买时怎么不说?她瞄了眼老太太,也不理她,朝大门口走去。出得门来,她想着想着怎么都不能平衡,就朝右边拐去,果然在那边有人在大叫着送报纸。她把自己买的那份折好了放进包里,去到那送报纸的跟前,“给我一份好吗?”拿到报纸,她马上打开来看,果然和她买的一模一样,她有些恼恨,转身找那送报纸的又要了一份。这下她心里平衡多了,回家经过菜市场时就没买肉买了点排骨。
回到家,她进里屋看了下,余军连鞋都没脱,睡得正香,她有些心疼,轻手轻脚地帮他脱掉了鞋,又把被子给他拉过来盖上。
报纸上的招聘五花八门的,方静粗粗地看了下,找来只红笔把可能的圈起来,她很快发现能圈起来的只有两三条,她一咬牙,先是把家政的算进去,接着是销售,再后面是美容美发的,她数了数,有十六个,不禁高兴地拍下手,好了,有工作了。
她真想马上打电话去问,可是余军在里面睡觉呢,她心里有些痒痒的,一会坐下,一会站起来去电话旁看看,她不时地看钟,计算着离余军起来还有多少小时多少分钟。闷热密密麻麻地爬过她的胸口,她又去把招聘报翻了下,很快又圈上了三个,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第一次去人才交流中心看了岗位说明掉头就走的工作也被她圈了进去。
时间漫长得像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她在熬了一个小时又十分钟后坐不住了,她进里屋从余军的裤袋里拿出他的小灵通,她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和激动,雀跃着跑到厕所里关上门,拨通了第一个电话:“喂,请问是xx医疗卫生站吗?”她想努力压制没来由的喜悦,可是她的声音泄露了她的期待。
“没错,你要应聘什么职位?”对方有点冰冷的回答敲醒了她有些发昏的脑子,“我想应聘医生。”她忽然有些惶恐,声音不觉小了很多。“什么?大点声。”她只好又重复一遍。“哦,你有医生从业证吗?哪个科的?什么级别的?你以前在哪上过班?做过几年的临床医生?常见的病你拿手的有哪些……”
她快速地挂掉了电话,捂着胸口靠在墙上愣愣地发了几分钟呆,她是本科毕业,按说分配到单位一年后就可以申请医师证,可厂里说他们不符合条件不能申请,要她自己想办法挂靠到定点医疗单位去申请,这事就拖了下来。等到后面她听说可以通过代办处办理时,中央下发了一个关于医疗人员从业的新规定,她得去参加正规的从业考试,除了理论还得考临床操作,余军说你们厂那么点大,不就是个小感冒和外伤涂点药什么的,有个本科文凭就行了,她想想也是,大的伤多半送到附近的医保点,也就听之任之,没再想着去办医师证。
她又给另外两家卫生院打电话,对方提的问题大同小异,她心里很失望,情绪低落地拨通了第四个电话,“喂,你那里是要请人吗?”
“对,钟点工,每小时十五块。”
她估算了下,一个月下来就四佰五十块钱,她自嘲地笑笑,还好一天只要工作一个小时,要是工作两个小时,她有些心动了,“哦,都是做什么的?”
“你以前没做过?”对方惊讶地反问了句,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就把电话挂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她都不计较去做这她平常看不起的活,别人还不要呢。她烦闷地抓抓头发,最初想打电话的急切早没了,她看眼小灵通上的时间,还不到十点半,再打个?她犹豫了下,想着抽屉里只剩下的四佰块钱,她一咬牙又开始拨电话。
失望越来越重地笼罩下来,她感觉自己都快变成机器人了,“喂,是xxx销售公司吗?你们要招业务员?”
“是啊,您现在方便吗?要不来我们公司看看,顺便谈下。”她的背一下挺直了,“你们公司在什么地方?我下午来可以吗?”喉咙有些发干,她舔了下嘴唇。
“当然可以,我们公司是为将来的发展贮备干部,将为您提供专业的培训和发展的机会,欢迎您下午来参观。”
她的心如被鹿撞似地加速跳动起来,“好,好!”说后面一个好字时,她的眼泪差点跟着掉下来。她这回不再犹豫,挨个去打圈起来的招业务员的联系电话,包括她无意中晃过而没有被圈起的电话,八通电话中有六通是请她到公司去看看,另外两个一个是招性用品的推销员被她自己挂掉了,另外一个老占线,她连拨了五次都没有拨通,暗想那边有六家了,打不通算了。
余军忽然在外边用力敲了几下门,“完了没?”她忙去开了门,“给谁打电话?”他边问边脱下裤子。她的脸一下红了,尽管结婚已经有四年多,她也不是没见过他的身体,可是她还是不习惯大白天的面对赤果的他,“醒了?”她逃出卫生间,很快把桌上胡乱摊开的报纸收了起来,“我才给招聘公司打电话呢。”
“哦。”余军边系裤子边走出来,“没事,我多加几个班够养活你们娘俩。”他安慰她说:“别急,在家休息几天再说,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最后一句话勾出了她的眼泪,她跑过去重重地亲了下他,“就知道老公你最好了。”
“知道我好就对了。”他笑嘻嘻回抱住她,她立刻感觉到了他下面的变化,她的脸一片绯红,忙从他怀里挣出身子,“我去做饭去了。”她是学医的,知道这时候不能做那事。他有些失望地摸摸脸,“也好。”他折回厕所拿下毛巾就着冷水洗了把脸。
方静虽然进了厨房,可她似乎听到他在客厅叹了口气,就探出头来瞧了瞧,“发什么呆啊?”她好笑地看着刚洗完脸、对着镜子在发呆的他说:“我今天买了排骨,一会熬上萝卜给你补身子。”
“恩,好。”他表情怪异地又瞧了眼镜中的自己,若有所思。
方静并不知道她今天所做的和所说的都成了日后余军要求离婚的借口,她此刻正满心愉快地在厨房里忙碌着,工作有了希望,又有个爱她的老公,她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