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你舅爹家的地主比你爸家这大多了。有一天,通往邻村的路上白天有人抢劫。这边的人看到了,就放枪把抢劫的人吓跑了。这样就惹下了祸根!坏了人家的财路,岂能罢休。这抢劫人便勾结了一帮人来,把我家的炮楼团团围住。那时不太平,有钱人家都会修一个坚固的炮楼,像现在两三层楼那么高。晚上一大家人就在这里过夜。这伙人一连把炮楼围了几天几夜。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时间长了,大家也都累了,一天夜里,外面的鸡鸭突然惊叫乱窜起来。看又看不见什么,马姨眼尖,(马姨是你二舅爹小婆子,我喊她马姨)。”你看那里进来一条大黑狗。”马姨指给二舅爹看,仔细一看,哪里是狗,分明是一个人扮着狗从一个洞里钻了过来,想躲到鸡鸭一起,白天趁人开炮楼门时冲进来。你二舅爹拿过枪,一枪就把扮狗的人打倒了。见打倒了人,那帮人都散了。这边人才出去报了官,官府又抓了几个人,(这些人是附近庄上想趁火打劫的穷人),才算解了围。
后来解放了,有人说这是农民革命暴动,被地主阶级镇压了下去。这样我们一大家老小都被抓了起来,成年男子都绑赴刑场,我们也被带到那里接受教育。枪响了,我们最熟悉,最亲近的人都倒了去。我们都吓呆了,也不敢收尸,一家老小妇孺被送到几间破屋子里,原先的家再也不让进了。那时不敢哭,也不知道哭了,真是大祸临头,魂魄早散了,人都麻木了。
眼看着那么大家业,转眼就什么都不是你的!那时我就想人要这些家业有什么好,一辈子都得为它忙碌。他们要是不图这家业,有钱就吃、玩,有事都跑走了,也不会有这么个下场。转眼这些事都过去了。我也老了,过不了多少时间,眼看着你又整天忙着家业,我也不知说什么好。我想人还是照顾好自己为好。别的想多了也没有用。”
白影现在明白妈妈为什么遇到家中悲伤的事也不怎么悲痛;遇到喜庆的事情,也不是哪么欣喜。总是那么淡淡的。原来这心早麻木了,伤透了。
鱼不能养了,一家人靠什么生活呢?白影想了许久许久。听说现在城里建筑搞得红火,自己对建房子有一套的。这是自家盖房子练出来的。想这天无绝人之路,无意间练得这手艺,竟成了自己挣饭吃的本领,能生存下去的本钱。想到这里,觉得把家交给入尘,鱼不养了,藕还能收些,多少能卖点钱吧,交土地税够用的。自己出去闯闯,说不定就有了生路,还能有多少比这里更艰难的环境呢。想到要离开家,不能常看着自己喜爱的花草树木,白影便拿着工具,精心修理起来。
入尘看见过来了。”鱼也不能养了,你还想想怎么办好。还有闲情在这里侍弄花草。”白影笑着说:“你以为侍弄花草就是不务正业,这里面学问可大着呢。你要用心能领会到很多东西呢。”说罢白影把入尘引到一棵松树盆景前“你看这棵树,看着觉得很顺眼,长的各处都恰好,给人以不凡的感觉。为什么呢?你看这弯弯,多么有力,多么美妙。看着便觉得有一股真气贯注其中,于是它顺势而起,形成这弯度,让人有龙腾飞跃的感觉。你看这弯子这里又回过来,这一盘旋互回,就让人产生了回肠荡气的韵味。”入尘看了,笑着说:“不就是几个弯子嘛,就让你这么迷念,说出许多话来。”白影认真地说:“这可不是随便弯的,你看这粗细变化必恰到好处才让人有感觉。这起势往那边,收势也必往那边,这样看着才顺。且这弯子也不是随便弯多少都好,它必得让人有自然产生感觉,不能有人工刀砍斧斫的痕迹。然后各个拐点上留取恰当自然的枝叶,看了真如一幅画,不,一幅活的画。有时我琢磨,这盆景真如作文章一般,所谓首尾要一致,中间要有内容。既要言之有物,又要互相照应,让人看了顺,又要有所感悟。”这回入尘认真的听了,一来不好扫白影的兴,二来确实自己也感受了许多。白影想给入尘讲,让她有兴趣,自己不在家也能关心一下。白影不会为了自己喜好去劳累别人的。
“你再看这一棵。”白影拉着入尘的手,指着一棵斜着生长的映山红说:“你看这花向前倾倒,前面伸出一个带弧度的短枝,看着极有力度,那枝条似贯满了劲,触在什么上都微微弯曲了,给人想象这花树再也倒不下去了。再看这一侧,花树倒下,便掠起了后面的枝条。你看这飘枝真是恰到好处,飘扬起来,很有动感。上面这些枝叶正好遮住了裸露的主干,象随风飘扬的彩披,又若隐若现,枝叶间透露点引人入胜的盘虬美姿。纵观这盆景,真似仙女下凡,立而未稳之时,让人爱而不舍,欲扶又止的念头都有了。飘逸的姿影又给人轻灵的感受,还不止这些,你看现在已有这些花苞,待冬天这些叶子落尽,这些花骨朵正含苞待放,多么像一个个有力跳动的音符。看着它,就会感到春的旋律在心头荡漾。”入尘听得迷了,还想仔细看明白,白影忙又拉着往别处去。这时白影妈妈喊:“两个花痴,饭都凉了,还不赶紧回来吃。”
吃饭时,白影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入尘听了,心挺难受的,红着眼说:“出门在外不容易,再想着干活赚钱不知有多难呢。”白影也叹着气说:“没有办法,只好出去闯闯拉。呆在家里憋也憋死了。”入尘一面整理行装,一边叹气,一夜没合眼。白影想好了决定干的事,倒头就睡着了,他要有充足的精力,去闯哪些不知道的风险。天亮吃过饭,白影背着铺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