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好过,时光过的也快,转眼几年过去了,儿子考上了大学,通知书都送来了,可白影一家却高兴不起来,这里也要拆迁,赔的拆迁费根本不够在这个城里买房子的。举目无亲,上哪里去安身啊。白影把这难处跟拆迁办人讲了,人家根本不理这回事,有没有地方住跟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上面叫拆,你就得搬走,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钱更不会多给一分,就这标准。
这回白影真的蒙了。他们说的上面,你根本不知道是谁。就这班人弄这事,都是地痞流氓,平时有事没事都想敲诈你,你还想跟他们讲条件?上次机遇加运气,死里逃生找了这么一个安身的地方。现在哪里还有这精力,这好事给自己呀。这怎么办啊?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白影叹气了这天下乌鸦怎么都一般黑啊。这恶梦怎么老缠着自己不放啊?唉!真是倒霉透了。看看离拆迁的日期愈来愈近了,当然倒霉的不止是白影一家,还有一大帮人呢。
拆迁的风越来越紧,人们不满拆迁待遇,到处是愤愤不平的人。有几个喊得凶,闹得利害的人被公安抓了起来。罪名就是阻挠破坏经济建设,聚众滋事。白影经历过这事,心里清楚不论你怎么闹腾,谁能斗过官府,有钱人,黑帮结成的同盟呢?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可自家安身的房子就这么给人拆了,所赔你那点钱,根本不够在这个城里买最差的安身地点。白影和许多人一样茫然没有头绪,知道抗争也没有什么用,不抗争也没有出路。这时的人真感到像待宰杀的猪狗一般,眼看着刀子来了,上面还滴着血,可自己决无逃生的可能,至多发出一点绝望的哀嚎。
恐怖笼罩着人们的心头,到处没了欢言笑语。处处可闻唉声叹气的声音,感到人们绷紧的神经。因为实在无路可走,人们只好倦缩在家里,希望能延迟这一天的到来。希望能得到官府的同情怜悯,然而这丝毫没有动摇拆迁人的决心,他们情愿把钱用在惩罚人们的抗争上,而决不让拆迁户得到好处。他们终于失去了耐心,要给点颜色让人看看。
黑夜里,拆迁办人出动了,他们砸坏了所有不乖乖听从命令的拆迁人家门窗,在走道里门把上抹上粪便。有个老太太早晨起来开门,抓了一把恶臭的粪便,心里一惊,脚又踩到了地上的粪便,一下子滑倒了,沾了一身的粪便,人再也爬不起来,腿跌折了。其实他们根本不用在黑夜里来干这事的。当这群人拿着棍棒砸一家门窗时,室内的主人想抵档一下,结果头都被打破了。求助110,警察说这是拆迁范围,他们都交给拆迁办管了。他们之所以要黑夜出来干,是因为他们出于本能的习惯吧。
眼看着这些,白影心中既紧张,又害怕,同时心头一股怒火在燃烧。我们也是人啦,你们为什么像猪狗一样对待我们。兔子逼急了还要咬人,我们为什么要任人宰割。你们来吧,我要和你们拼。
这天中午白影弄了桶汽油,提早回家了。离家不远,人声、机声吵成一片,白影瞥了一眼就知道那里正在拆房子。他不想看到这个事实,这会触动他痛苦的神经。他也不愿庆幸自己及时带回了汽油,只是心情沉痛地往家走。明知自己所有的挣扎都无济于事,唯一的希望就是出现奇迹,把自家从这个危难中解救出来。白影不知道这个奇迹会不会发生,可只要事还没临到自己头上,他就会和许多人一样,心存一线希望。入尘见白影还带了一大桶东西回家。”带的什么?这么沉。”汽油!”“带这个干嘛。”一个同事找驾驶员要的,不好带走,先放我们这里。”入尘不吱声,帮着白影把汽油抬进了屋里。
说这话时,白影心头一阵发慌。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弄汽油来。应该是潜意识的吧。预感被人逼上了绝路,当然手中想抓住一件有力的武器进行反击。可这怎么好说呢,这是让人心碎的同归于尽志向,怎么好让自己的家陷入悲痛、恐慌中。
入尘听说是汽油,心里咯噔了一下,早听说什么地方强行拆迁,家主用汽油和拆迁人一块同归于尽,如今这里催逼得紧,又无路可走,难保人没有这个念头。那天讲兰花还羡慕兰花有气节,不苟且偷生,才活的潇洒。真是如此,倒不如自己代他去了。白影这么说,自己已意会到了,心下便默默有了这个念头。
入尘又想前天夜里,自己一觉醒来,发现丈夫还没睡,一人独自对着兰花发呆叹气。入尘知道丈夫心里苦得很,便披衣起床站到丈夫身边,扶摸着他的肩头。白影似有感触地说:“人生在世上,就像在深水中浮游,多少风浪,多少旋涡,凭着勇气和运气都闯了过去。可眼前还是水天茫茫,连歇脚的浅滩也找不到。我想总有一天,我会再没有力气闯恶浪,度难关了。我将葬身在这茫茫波涛之中。可怜林黛玉为了没有什么关系的桃花,还那么伤心地去葬花。可怜我这兰花,不知人去后还有谁照料。”话说的凄凉了,又是深更半夜的,入尘紧紧搂住丈夫的肩头,哽咽着说:“不要担心的,我们还会有办法的,我们能过去的。我们上床睡觉吧。”事到如今,入尘也深知无路可走了,也不想走了。眼看着他和人拼了,倒不如自己先拼了去。
入尘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白影说:“你看我差点把事忘了,街道上来人找你,那边看拆房子的人。”入尘指着一个在一边看拆房子的人。白影要过去,忍不住又回头望了入尘一眼,入尘也望着他。四目相对,像预感着什么不祥,也像彼此互相安慰关爱。白影却看的呆了,像看到了什么不祥的征兆。呆呆的对入尘说:“你要走了!”入尘笑着说:“你说什么呆话。我上哪里去啊。这一生都跟定了你,你快去看看回来吃饭。”白影怏怏不乐地和那人往街道去,眼前总闪现一个念头,入尘灵魂出窍了,要走了。
那人和白影一同到了街道办公室,也不忙着讲什么。说自己是街道主任,又没有什么要紧的话说,只是问这问那闲扯。又倒了杯水给白影,自己打开抽屉找东西,说在等会计回来好算帐。白影又把自己如何困难,如何没地方住讲一遍。那人也不置可否,只是半天应一下罢了。等了一会人还没来,他叫白影先回去。
白影在回家的半道上,就看前面乱哄哄的,人到处跑动,救火车也来了,心想出了什么事。想到家中还有汽油,想到入尘也是怪怪的,不由加快了脚步。
迎面碰到儿子来了,子实说:“妈妈叫你不忙回去,带我在外面吃点饭。她要和人去办点事。白影心下焦急不听儿子的。”你出来时你妈在干什么?”“人家过来要拆房子,妈说什么东西都还没搬出,怎么好拆呢?那人好像不依,说耽误了工期谁负责。妈就叫我先和你在外面吃了饭再回家搬东西。”
听儿子这么说,白影急着往家跑。远远看到家门前,围着许多人。自家的房子已经烧光了,有的地方还冒着烟。救火车走了。警车来了,公安正在里面寻找着什么。走近了,就听人们议论:“这女人也真够绝的,眼看着和拆迁人谈不妥。又笑着请主管拆迁的人去帮她抬几件要紧的东西出来。那女人真漂亮,笑起来更迷人。那主管真的就自己和女人进了屋。他们一进去,门就关上了。大家都觉得好笑。可还没等笑出声,冲天大火就烧起来了。”想这人也被逼无路可走,不然谁能狠下心来这么干。”
白影听到这就瘫软在地上,子实在旁边呆呆的不知如何是好。白影心头充满悲哀;入尘!入尘!你真是我的好妻子,生死相依的好妻子。你是代我去死的。你知我这次横下心来拼个死活。我们没有路走了,我们被人逼到了绝境。入尘!入尘!你真是我的好妻子,生不逢时,活的艰难,你从无怨言,整天忙前忙后,你想往我们能过上舒心的日子。现在好了,现在好了,你终于解脱了,我也看透了。我们是陷在沼泽里,越挣扎,越痛苦;越挣扎,陷的越深。我知道眼下只有奋力一击,或可解脱,或永远消失。我想我很快就会和你会面的。
“妈妈!我要找妈妈!”子实吓傻了,不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刚刚妈妈还和自己说话,余音还在耳边,眼下人却不见,永远地不能再见了。半天还过神来,哭喊着妈妈,公安找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小屋里堆满东西,再加上一大桶汽油,哪里还能有什么。白影搂着儿子。”不要哭了,让妈妈安心地去吧,她已经够伤心的了。”说着父子俩也抱头痛哭起来。也不知哭了多久,白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这些日子来他太累了,太苦了,太劳神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反到觉得轻松了,可以无忧无虑地睡去了。
“不要再悲伤了。经历了这么多,还有什么事理不明呢。”宝玉,宝钗、黛玉来了,白影见了他们如同见了亲人,诉说着心中的悲苦。”人世间怎么这样苦啊。”宝钗安慰着说:世间万物,无中生有,有还入无。有形化为无形必有不适。”黛玉接着说:“人从冥冥中来,从小长到大,从大长到老,再返回冥冥之中,从小长到大,可以享受成长的快乐,从大长到老,必须忍受衰老的磨难,这都没法改变的。”白影忍不住说:“可这世道也太艰难了,人哪有一天快活的日子?”宝玉说:“这都是人弄出来的,就像《圣经》里记载的那样,从上天给的黄金时代,被人弄到现在毒物弥漫的时代。”宝钗接着说:“人就是糊涂,生老病死,穷富美丑,都是相互依存的,人就不该把心思用在这方面,要消灭改变它。而应该尽情享受生的欢乐。”黛玉冷笑着说:“人心可大着了,总思量着把天翻过来,要长生不老,又要有万世家业,一个个忙的猩猩作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