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迁的事暂停了,街道把白影的房子修好,李二把那天院中砸坏了花盆的兰花拾去换了盆又送来。白影坐在屋里,心头难以平静。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入尘用生命换来的。不然这会不知又流落在何处。不!不会的。我们不会再流浪。我们没精力再经得起那磨难了。当时情急,只好自己拼了去。不料入尘把我支走了,抢先自己一步拼了去,她是忍受不了亲人身上流血,可自己又忍受得了么?
孩子没在家,一人呆在屋里,只觉得到处空空荡荡的,冷冷清清的。天又阴了,屋里更暗了,好像傍晚了,看看时间还早,也不能上床躺着。外面起风了,一阵阵冷风直往屋里钻,白影只觉得身上冷冰冰的。想多加点衣服,这个时节又不该穿那么多;想生炉烤火,一人没情没趣,更觉不伦不类。什么都不是,心情更不好。
唉!人活着真比死了难。大概入尘看透了这点,抢了自己的先。这也没有什么可报怨的,死还不容易吗。可入尘死了,为自己,也为他人出了心头一口恶气,让那些自觉能为所欲为的狂人有所收敛。自己怎么能白白的死呢?世上不还有许多坏人,恶人么,自己早就认定世上那些为非作歹的人早就该死,甚至想当自己有一天老了,活着受罪没情趣,就义务去清除这些人间垃圾。最好能组织一班和自己同样志向的人,像美国的三K党那样,甘冒风险去铲除剪灭人间这些害人的垃圾。
可眼下不必说贪官污吏横行,流氓地痞猖獗,就是那些直接伤害过自己,把自己逼入今天这个境地的人,还逍遥自在,升官发财呢,自己如果白白死去,必定落得他们开怀耻笑。不!不能!自己历来忍气吞声,苦苦经营自己的家业,忍辱负重,总想有一天能出人头地。谁知自己越陷越深,竟落入今天的处境,看来自己错了。
是自己错了,上天生人,就赋予人的尊严,不可侵犯的权力。可人自己不是为了钱财,家业不敢抗争,就是认为自己弱小斗不过人家,情愿让自己的尊严受到侮辱。这真是大错特错,人没有尊严活着还有什么价值;人的尊严可以冒犯欺凌,世间哪里还会有清净公正。
蜜蜂生来弱小,可她有对冒犯者拼死的决心,就可在花间徜徉。要是人都有这样维护自己的尊严不可侵犯的决心,谁胆敢冒犯,就跟谁血战到底。人可能弱小,可能面对强大的对手,但是只要你横下心来,白天战不过夜里来,徒手敌不过拿起武器来,抱定你死我活的决心,天下谁能不胆寒?世上如何再会有歹人。退一步说,便是像麻雀那样,没有一点自卫的能力,可它宁愿饿死,笼中撞死,也不屈辱偷生。人如这样,哪里还会有什么灾难深重,苦大仇深呢。
可人历来多会退让,回避,甚至奉承巴结。可到头来姑息养奸,害人害己,人人都活的沉重。这些不是从自己这里开始的,可自己有义务让它在自己面前终止。白影下定决心,要为自己,为他人清除人间的垃圾,让天地多一份清净的空间。主意定了,心也平静下来。
儿子开学要走了,白影心里难过,他不忍心让孩子从此失去父母的关照。可自己咽不下心头这口气,而且自己也有责任有义务为儿女去清除人间垃圾,让他们将来能生活在阳光下,明知从此一别天上人间两不知,白影心中自然依依难舍,早晚拉着儿子说话。
“家中的事不要和你哥说了。他一个人在外面上学打工不容易。”刚说话,白影有些哽噎了,喝了点水又说。”你也快开学了,等天你就走吧。我把钱放你姑家,你不乱花钱够你上学用的了。我现在也没心思,想到处走走找点事干。你以后放假了,有玩处就去玩玩,没地方去就回你姑家好了。你哥要是问起,就说我们上西部去了。等混好了。能帮上你们,自然会关照你们的。”
“上学要好好用功,学得一两门技艺,谋生就没问题了。将来也不必求什么名,什么利,自己活的开心就好了。也不要有人来世间非创一番事业的观念,一切顺其自然,轻松快乐就好。”
“什么时候都不要忘了,人就是动物,最大的智慧就是保护自己身体不受伤害;最开心的事就是有健康强壮的身体。”
送别了儿子,白影就要去干自己的事。忽而一件事涌上心头,口中连说:“该死!该死!怎么能把他托付的事忘做呢。”于是连忙弄好纸笔,伏于案前,埋头写了起来。
再回首,真让人感触良多:父兄的遭遇让自己心痛,对自己的眷顾让人感念。童年,如诗如画,如梦如幻的童年,让人憧憬,让人欣慰,金雀花开了有人采么?山里红熟了谁会去摘。
入尘来了,我的妻来了,我们欢笑,我们快乐。入尘,你知道吗?我们每次相聚,我都想好好的,清晰的感受我们的存在,享受我们的欢乐,可每每见到你,我就陶醉了,忘情了。我想一万次都是这个样子的,真没办法。
还有老张,城里有退休工资的老张,你饭还吃得下么?觉还睡的好么?我知这对你,上了年纪的人是个负担,随着岁月地增长,这个负担将越来越重。唉!这不要紧,你只要有光阴就行了,就能帮儿子买楼一把了。这是你牺牲了多少自由、快乐,甚至尊严、痛苦换得的光阴。让人说什么好呢?
老李还好,养兰花的老李还好,只是不知你是真的感受到兰花那份美了么?如果是真的,那就好了,你将很充实,很有情趣,在期待中享受你的人间岁月。兰花有了知音,一定会生长得很茂盛的。这是动物和植物的完美结合,动静的和谐相伴,你感觉到融入天人一体的美妙境界。
雅兰,你还好吗?世间最让我遗憾,欠缺的就是你了。我不知该怎么报答你。我报答不了你,今生只好带着这份愧疚离开你,雅兰,想到你,我就想到我的入尘。想到入尘,世间的一切都让我忘怀。入尘走了,我要追随他去,别的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对于你,只好深深地说一句:对不起你…雅兰。
轻车熟路,白影很快就写好了。合上书稿,轻轻叹了口气,自觉自己已是世外人了,尘世间的一切都淡化了,复不复仇,替不替尘世间清除垃圾都不重要了。只是无意识间一股力量促使自己走完这段路程罢了。
白影把书稿整理好,又写了封信,用特快传给了雅兰,他相信雅兰会为自己做好这些的。一时没事,白影又想到了入尘。想到入尘心中就觉得歉疚。她应该有幸福快乐的生活,可她得到了什么?
入尘你走了,我的心也死了。有时梦中醒来,你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往事就在昨天。我好想牵着你的手,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
我们相逢于艰难困苦的岁月,可我还打算发家致富,传宗接代,这无异于雪上加霜,把我们拥有的花好月圆,良辰美景催残殆尽。我没有心情在花前月下享有我们的浪漫时光。你在的日子里,我们忙于家业,历尽艰辛,吃足苦头,弄得我们聚少离多。你在家辛辛苦苦忙家务,我在外艰艰难难找活干。为什么呀?不知什么时候起,在我的心里,骨子里就认定眼下吃苦受罪不要紧,将来能荣耀乡里,锦衣玉食就好了,这本是儒生们的想法,他们不图眼前的生活,只要达到一种目的。我原以为自己对此不屑一顾,却不知什么时候起,它就潜伏在我心里,左右我的行动。
现在我真的好后悔,我们拥有那么多好时光却未能珍惜。入尘你不知道,我心中也时刻计划着好好享受一下我们的人生,我好想和你一同游山玩水。你知道我一有机会最先和你去哪里?那就是我们小时候为摘小红苹果般山里红挨螯的山里。那里真是很美,我想在那里向你讲当时的情景一定很有趣。而这一切转眼成了空想,连你还不知道的梦想。为什么不早点抽空和你去感受一番?可我也知道,即使再让我们重逢一次,也还是不可能有这份闲情,在农村,我们要苦钱盖房,在城里,我们要聚钱买楼。
入尘:我要对你说人生如梦,世事虚幻,人生当无所求、无所惧,你可能会感到惊奇。可我还是要这么说:虚幻就是这个世界的真实。这话我自己都觉得不伦不类,可世事真是这样子的。话说来则象佛言智慧不可言传,言之则蠢了。可我要对你说,不说又自怎么办呢?那听曹雪芹怎么说吧: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我再论证给你看:首先,我们生长的地球,在茫茫宇宙中不过一粒尘埃罢了;接着人千年万年等一世,担惊受怕长大了。可又无可奈何长老了,人生多么象抛起微粒;再说世间一切都有得有失,什么都互相依存,人不可能舍彼取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