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勇用胳膊肘推了谭胜一把,说:“你看看你——怎么说呢——真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人家可不是吃素的。”
谭胜嘿嘿一笑,说:“人有失手,马有漏蹄。你可知诸葛孔明?他精通八卦,善晓阴阳,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有经天纬地之才,神鬼莫测之机。即便是他,也有失误之时,更何况我辈乎?你觉得是吗?”
周世勇并不答话,转而对洪峰说:“峰哥,看到了没有,这下你遇到劲敌了,你可要小心在意哦。”
洪峰点了点头,眼睛看着那个“擀面杖”,表情严肃,看起来开始重视这个对手了。第一轮比赛结束,开始进行新一轮角逐。排在前两位依然是洪峰和那个瘦高的运动员。在第二轮比赛当中,洪峰再次奋力一投,投出了12.2米。尽管观战群众依然惊呼不断,但是他还是不停摇头,对自己的表现不太满意。因为他在训练中曾经掷出12.8米的成绩,但是在比赛中显然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压力,导致没有发挥出最好水平。人们很期待“擀面杖”第二轮的成绩,但是当他上场比赛之后,却没有拿出令人惊艳的表现。他的成绩只有11.7米。看到对手这一轮的成绩,洪峰就像吃了顺气丸似的,脸色舒缓了很多。谭胜对三位舍友说:“看清楚了没有,这回他原形毕露了,实力不过尔尔。刚才那一投,估计是超常发挥,但是比赛是靠硬实力说话,以后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但愿如此,这样我们就能稳稳当当地将冠军收入囊中了。”张晋泉说。
二轮预赛结束,进入决赛。预赛已经把很多选手淘汰掉了,留下来的选手争夺最终的冠军。其实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有机会夺魁的只有两个人,其他的选手只是扮演陪太子读书的角色。决赛前两轮,洪峰分别投出12.1米,12.2米,高瘦的那个选手分别投出11.6米,11.8米。进入最后一轮的比赛,头两名依然不变,而且局势看起来已经特别明朗。
谭胜说:“此次角逐大势已定,洪舍长胜利在即,看来我们要准备为胜利而庆祝了。”
“说得有道理。这场比赛,其他选手跟峰哥相比,实力相差太悬殊了。只有那根大竹竿着实难缠,实力跟峰哥有些接近。但是自从第一轮表现惊艳之外,其他几轮发挥平平,我看实力仅仅如此,不可能再有很大的突破了。峰哥的这个冠军应该是十拿九稳了。”周世勇说。
“依我看哪,最后一轮还是像平时训练那样投掷吧,说不定能够突破自我,取得更好的成绩呢。峰哥,你觉得呢?”张晋泉说。
洪峰点了点头。
前面的选手结束了全部比赛,轮到“大竹竿”上场投掷。因为决赛比赛的顺序是按照预赛的名次排列,名次越高,顺序越靠后。他是倒数第二个出场,仅排在洪峰的前面。他紧闭双唇,脸色严肃,睁大双眼,从眼里放出两道锐利的光芒。他来到投掷圈,接过铅球,然后像圆规一样站在圈子中间,将双眼闭上,嘴里似乎在念叨着什么。
这时候,有好事者大声喊了一嗓子:“好!”
一呼百应,全场沸腾起来。
“好,真是太好了!看看人家这架势,那才是真正的运动员,一点都不含糊!”
“对极了,体育比赛嘛,就应该认真专注,赛出最好的风采,赛出最高的水平!”
“大竹竿,好样的,你才是真正的纯爷们!”
“加油啊,大竹竿!我们看好你哦!”
……
现场的声音很嘈杂,但是他并没有受到影响,他睁开眼睛,将铅球扛在肩上,紧贴自己的脖项,背对着投掷方向做出低头望海的姿势。由于他整个人又长又细,因此姿势看起来特别别扭,像拧麻花似的。但是没有人会小瞧他。他大喝一声,以左脚为轴猛地转身,整个人像拧成麻花的橡皮突然松开一样,爆发出强劲的能量,将铅球投掷出去。铅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彩虹后落地。霎时间,所有人都惊呆了,他最后一投的成绩竟然是12.5米!这个成绩远远超过他之前比赛的平均成绩,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这个成绩刚好超过了洪峰的最好成绩,暂时登上了第一的位置。
压力完全落在了洪峰的身上。他只剩下一次机会,这一次的尝试将决定他到底是第一还是只能屈居于第二。他已经没有后路了,他面临着背水一战,他只能孤注一掷。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所有人都将目光凝聚在他身上。朋友们的鼓励,闺蜜们的助威,他已经听得不太清楚,只是皱着眉头,心里默默想着比赛时的技术动作。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来到投掷圈,拿起铅球,将它置放在肩上,紧贴脖项,后撤步做出弯弓射箭的姿势。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周世勇觉得心快要提到嗓子眼了,手心直冒冷汗。他看到站在他对面的曾培云,似乎比他更紧张。她双手合起,放在嘴巴前面,两只眼睛睁得很大,一直盯着她男友在看。
只见洪峰瞪圆双眼,大喝一声,身子往前一纵,右手用力前推。“呼”,铅球带着呼啸从空中划过,气势汹汹地向前方扑去。“哔”,没等铅球落地,裁判的哨声已经响起——洪峰在扔出铅球的一刹那,由于用力过猛,右脚已经踩出边界。裁判判罚洪峰犯规,这一投的成绩无效。
比赛已经结束,事实已经无法改变,洪峰在最后时刻以微弱的劣势丢掉几乎已经到手的冠军。洪峰阴沉着脸径直向看台走去,他的三位舍友也随他回去。洪峰回到看台,找到一个空位坐下。周围的同学还是报以热烈的掌声,但是他并没有高兴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根点燃,独自吸了起来。
“峰哥,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只是一时大意被敌人寻了空隙,并非实力之体现,大可不必为之伤心气馁。”谭胜对洪峰劝说。
“是啊,这一次只是意外失手,并无大碍,待到明年重整旗鼓,再起军马,到时候小心谨慎,戒骄戒躁,定能克敌制胜,马到成功,不愁冠军拿不到手。”周世勇附和道。
“二人所言极是,大丈夫志存高远,不愁一城一地的得失,大学四年,有的是机会,经过这次失败的教训,峰哥一定会在明年夺回属于自己的冠军!”张晋泉说。
洪峰从鼻孔里将一口烟吐了出来,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随即爆了粗口:“我操你大爷的!”
谭胜大惊,连忙问道:“舍长何出此言?”
“当时我要是拿出训练时的水平,投出最好的成绩,至于在最后被他反超吗?你们知道我现在有多窝火憋气吗?肺都要炸了!唉,要是能再来一次就好了!”
周世勇三人又安慰几句。这时候,曾培云从远处款款而来,来到洪峰面前,紧贴在他身边坐下,小声嘤咛地在他耳畔私语。其他三人见状,意识到没自己什么事了,就转头继续观看比赛。
过了一会儿,现场的广播通知:“参加男子1500米的运动员,请到主席台前点名。”轮到谭胜进行比赛了,他脱掉了外套跟长裤,放在塑料袋里面,起身形向点名处奔去。周世勇也跟他下了看台,顺便执行分内任务。
谭胜和周世勇一起来到点名处,看到各个代表队的运动员形形色色,长相各异。其中一个特别引人注目,他长着黄头发,蓝眼睛,身高腿长,皮肤白皙——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外国佬。谭胜哼了一声,说:“这是哪个学院的,竟然请了外援过来?都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今天我就是要证明一下,咱土和尚念的经文不一定比洋和尚差!”
“是是,你说得很对。但是这个洋人身高腿长,一定不能小觑。他很可能是你最强的竞争对手。”周世勇说。
谭胜点点头,继续往人群中扫视,不久后又把嘴巴撇了起来,说:“这世界上什么人都有啊,小兔崽子竟然也来参加比赛,看他小胳膊小腿的能够坚持完成整个比赛吗?”
周世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运动员当中有一个小个子,皮肤细致白嫩,细胳膊小短腿,一蹦一跳地在那里做着准备运动。周世勇微微一笑,说:“看来,他参加比赛的目的,主要是来诠释‘重在参与’四个字。这种精神也是值得鼓励的,呵呵。”
点完名之后,运动员们排队走到起跑线,按顺序一一站好。周世勇站在跑道边,要求围观的观众往后退一步,以免影响运动员比赛。由于他脖子上挂着牌子,因此所有人都听从号令。任务完成后,他开始认真地观看比赛。
运动员们站在起跑线后面,个个屏气凝神,眼望着前方,身体前倾,蓄势待发。“各就各位——预备——”裁判员拉长了音调喊着口令。“砰!”一声急促的枪声响起,比赛正式开始。运动员一窝蜂地向前奔跑,绕过弯道之后,开始向内侧跑道挤去,以占领更好的比赛位置。果然不出所料,那个外国人仗着两条腿比别人长一截,三两下摆腿,就把所有人甩在身后,脸上气定神闲,好像在悠然自得地游园赏花似的。谭胜迈着两条烧鸡腿,调匀步伐,紧紧跟在洋人的身后。他的一身紫金色篮球衣,在跑道上显得特别惹眼,很容易就能认出来。
周世勇朝谭胜的身后望去,看到运动员们成群结队搅在一起,乍一看竟然没有看见那个小不点的身影。他定睛仔细一瞅,终于从人群的缝隙中发现了那个小不点。他像羚羊群中的小白兔似的,正迈着小碎步,紧紧随着大部队一起跑,速度一点不比其他人来得慢。
现场的气氛近乎疯狂,几乎所有的观众都在为运动员们加油助威。场外的比拼似乎比场内的还要激烈,观众们各为其主,为自己的阵营加油,各自逞能,互不相让,扯着嗓门大叫大嚷,好像不把顶棚掀翻誓不罢休。满看台上都是“某某学院,加油”的呼喊声,喊声中带着浓浓的火气。不知哪个学院的观众,居然把一个大鼓给整了出来,让一个莽汉站在鼓前,一边敲鼓一边领喊。他用粗犷的声音喊一嗓子,所有人跟着他一起呼喊,整齐划一,而且很有节奏,那个气势,把其他任何阵营都给比了下去。现场广播的女播音员用充满磁性的声音热情洋溢地念起了观众来稿。来稿里的内容有规律可循,无非就是“青春”、“激情”、“热血”、“汗水”、“运动健儿”、“热情燃烧”等关键词加上一些排比句和感叹号,歌颂运动员后歌颂裁判,歌颂裁判后歌颂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歌颂完了——没辙了——就顺便歌颂一下观众。
在观众们的呐喊助威声中运动员们已经跑完两圈。现在的局势已经渐趋明朗——外国佬依然跑在第一位,谭胜在后面紧追不舍,离他只有五六米的距离。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个小不点竟然从第二集团中脱颖而出,独自跑在前面,离谭胜也不过十米的距离。只见那外国年轻人迈着两条大白腿,步伐平稳而轻盈,上身挺得笔直,高昂着头,目光平视前方,那双眼睛像地中海的海水一样碧蓝而深邃。一阵风刮过,发型依然油光可鉴,一点都不带乱的。他的这种风采惹得观众群中一阵躁动,许多人为他鼓掌叫好,叫好声中夹杂着十分蹩脚的英语。
再看看谭胜,跟洋人比一点都不示弱。他的两条腿依然像弹簧一样上下跳动,两手摆动均匀,气不长出,面不更色,保持稳定的速度向前跑着。
往后面再看看那个小个子,两条小短腿摆动得像车轱辘似的,小碎步迈得飞快。最让人感到惊奇的是,他的小脸上居然带有腾腾的杀气,看起来对荣誉是极其饥渴的。
跑在后面的那些运动员,实力水平参差不齐,有的运动员还保持着刚开始的状态,而有的运动员则不然。他们或者歪着脑袋,或者吐着舌头,或者斜瞪着眼睛,看起来已经支持不动了。这些运动员只要能够坚持跑完全程那就是胜利,属于他们的胜利。
过了一段时间,运动员们又完成一圈的比赛,剩下最后一圈了。外国佬依然跑在最前面,保持着标准的跑步姿势。而谭胜在后面跟随着,相距依然是五六米。周世勇就站在第一个直道的边上,看见谭胜迎面跑过来。他忍不住冲着谭胜大声喊道:“赶快加速吧!剩最后一圈了!”他用力过度,声音有点嘶哑。其实他大可不必提醒,因为谭胜心里早就打算好了。在离终点还剩下三百米的时候,谭胜突然加大了步长,加快了速率,一步步向外国佬逼近。
看到这样的场景,谁还能保持淡定?看台上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呐喊起来。喊声震天,带着亢奋的情绪,听起来有让人犯罪的冲动,甚至连平时的娴静淑女在呐喊声中也变得不安分了。三米,两米,一米,谭胜一步步逼近外国佬,并最终从外道将他赶超过去。外国佬瞥见谭胜从身边超过,眼神里露出一丝慌张,试图加紧步伐把优势重新夺过来。无奈不管他怎么使劲,都不能把速度提高多少,眼睁睁看着谭胜跑在前面,并且离他越来越远。突然,一件令他更加吃惊的事情发生了——一个小身影风驰电掣般从他身旁掠过,身法之快,令人咋舌。周世勇看见外国佬嘴里嘟嚷两句,从嘴型上看好像在说“Oh,myGod。”那个小个子马上成为全场的焦点,只见他双腿像纺车轮似的摆得飞快,几乎看不见两腿的具体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