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素亭将一张信封交与周世勇。信封小巧而精致,但上面没有字。
周世勇回去后,把信封打开,取出一张光滑的彩印纸,上面点点杠杠地印着五线谱,标题上写着,“风居住的街道。”五线谱上标注着钢琴部分和二胡部分,他用铅笔把二胡部分划了下来,然后照着曲谱开始练习。
他在宿舍里吱吱呀呀的,使得舍友们怨声载道,纷纷用委婉的语气数落他。没有办法,只得另寻他处。每天课余的时候,他就拿着二胡,到僻静的地方去练习。树丛里,湖岸边,田径场以及各个人烟稀少的角落,都可以看到他的身影。一个人孜孜不倦地琢磨、练习,将曲谱上的点点杠杠转化成完整的曲调。刚开始艰涩、时断时续,到后来逐渐变得连贯,悠扬的琴声倾泻而出,如行云流水一般。他每天每天不断的练习,有时候会吸引一些好奇的同学前来围观。对于这些同学,他放任由之,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甚至,更激发他表现的欲望。
两个星期过去了。周世勇和李素亭按照约定来到了学校的音乐室——他们事先已向负责老师申请,可以在里面练琴。
他们进到里面,看到房间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乐器。房间的东面,放着一副架子鼓,在鼓的旁边,靠着墙壁,放着几把贝斯和吉他。房间的西面,放置着一架黑色的钢琴,光滑的琴面上落了一些灰尘,虽然看起来已经很旧,但骨子里依然透出贵族的倨傲,那是悠扬的琴声经年累月沉淀出来的一种气息。
李素亭走到钢琴前面,俯下身子,将琴面上是灰尘轻轻地吹掉。
她坐了下来,望着钢琴上黑白相间的琴键,轻声道:“稍等,我先试一试音。”
她轻展纤指,按动琴键,琴声叮咚地响了起来。她现在弹奏的,是《欢乐颂》的片段。
周世勇搬来一张凳子,放置在钢琴旁边,坐了下来,左手扶着二胡,用琴弓磨擦琴弦,先试一试音准。与此同时,在心里默默地将曲谱温习了一遍。
琴声停止。李素亭望着周世勇:“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他答道。
“第一次合奏,希望,琴声相契。”她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在密闭的房间里,每一个音韵都很清晰。
“嗯。”他冲她点了点头。
四周所有的一切都沉静下来,好似大雨即将来临,空气沉甸甸的,胶着地凝固,天地间一片暗灰色的静穆。
钢琴声悠悠地响了起来,将止水的沉静一点点悄悄地撕裂,好似,云烟从山腰里悄然地升腾而起,又好似,一滴点墨落入水中,慢慢地稀释开来,在空灵的水中舞成一种黑色的洒脱。
琴声像泉水一样灵动、清越,一点一点地,渗漏出深藏在心底的衷情。
岁月悄然泛起涟漪。
苍老而空灵的回忆。
曾经青涩的少年。
相逢于潮湿的雨季。
清澈无痕的笑脸。
沾上了蕉叶的水滴。
微风多情地拂过。
发出幸福的叹息。
她的肩头微微地起伏,神情平淡而素雅,灵秀的双眼清澈明净,像是一潭泉水。他凝望着她的脸庞,静静聆听着琴声,专注于其中的每一个回转和每一个起伏。钢琴声逐渐变低,由主奏转为协奏。此时,他开始拉动琴弓。
二胡的琴声,悲戚而婉转,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充满了追念,洋溢着愁苦。
长长一声悲叹。
过去已成云烟。
年少时所有美好。
凋零后被命运席卷。
天涯海角相会于魂梦。
剪不断的情丝缠绵。
霁云依旧往事成空。
唯有风在悲切怀念。
钢琴声独奏,略带伤感,但更多的是平静。
繁华伤逝。
追忆已成虚枉。
岁月平静。
不见当初年少轻狂。
十载风尘两鬓白霜。
思慕溶解成遗忘。
昨日千种风情。
化作梦里一缕香。
钢琴转为协奏,二胡声响起,情感更加悱恻缠绵,蕴含着深深的眷恋。
千百个昼夜。
伤怀中意乱情迷。
柔软的赤心。
烙上了陈年的印记。
世事更迭。
抹去了青春的美丽。
深邃的痴情。
从未有丝毫改易。
接下来依然是二胡的主奏,这部分是反复而悠长的咏叹,其中的情绪是建立在前面部分的基础上。
君可知否。
我深藏于心底热切的思念。
君可知否。
我承受的绵绵不绝沉郁的伤痛。
我百转千回地奔走寻找治愈的良药。
但伤口仍然沉痛不止。
下面一节是钢琴与二胡的对白,钢琴主述,二胡应和。钢琴温情而含蓄,二胡悲戚而热切。
日日夜夜狂热的思念(望穿秋水)
绵绵不绝沉郁的伤痛(痛彻心扉)
风雨漂泊遍历沧桑却无法愈合(谁能明白其中的伤悲)
直到漂逝中萍水重逢(脆弱的情感翻涌成滔滔的热泪)
旋律和情感启承转合,由二胡主述,钢琴转为和声。
风吹雪落。
情缘冷却归沉默。
来世重逢携手。
共筑。
幸福天国。
接下来,钢琴为主,二胡为辅。
来世重逢。
情愿化为蝴蝶。
共舞在晨曦雨露中。
即使风暴侵袭折损了翅膀。
不减当初情深意浓。
最后,以二胡作为主奏,进行反复的咏叹。
长长一声悲叹。
过去已成云烟。
年少时所有美好。
凋零后被命运席卷。
天涯海角相会于魂梦。
剪不断的情丝缠绵。
霁云依旧往事成空。
唯有风在悲切怀念。
繁华伤逝。
追忆已成虚枉。
岁月平静。
不见当初年少轻狂。
十载风尘两鬓白霜。
思慕溶解成遗忘。
昨日千种风情。
化作梦里一缕香。
梦里飘零一缕香。
演奏完毕,四周又恢复了平静。二胡与钢琴缠绵的对话,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李素亭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地望着前方,眼眸里涌动着点点泪光。
周世勇也沉浸在浓郁的情绪当中,良久后才恢复过来。
他抬起头,凝望着她。她也转过脸,直视着他的眼睛。悠扬的琴声合奏,让语言的赘述显得无比的苍白。
四周是一片沉沉的宁静……
夜晚某一时刻,从混沌中觉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处在一个梦境当中。弥漫在梦境里的色调,是活泼、浪漫的粉红色。他和李素亭手牵着手,漫步在一个神秘的园林中。他们惊奇地发现,园林里的一切都异常的巨大。两旁的草像楼房那样高大,密密匝匝,纵横交错,形成一片巨大的森林。草叶上沾着水珠,晶莹剔透,随着微风在轻轻地晃动。太阳照在上面,被过滤成七彩的光晕。一只红背的七星瓢虫,悠哉悠哉地,顺着叶面爬了上来,将小草当成了柔软的桥梁。目测那瓢虫,大得像一个灯笼。透过草间的缝隙向两边看,树木高耸入云,以凌然不可一世的气场压迫而下,震撼着人的视觉感官。远远望去,像一座座巍峨的山峰。碧蓝色空灵的天空,有粉红色的浮光舞动,像一条条柔软而细长的飘带。望着这些浮光,他们忍不住发出惊叹。不知从哪个地方,传来了钢琴的演奏,曲目是班达瑞的作品《安妮的仙境》。
忽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他们感觉身轻如羽,悠悠地腾空而起。双脚离地,身子慢慢地升高,升到众草的顶端,向更高更远处飞去。
这个园林似乎是无限延伸,不知道它的尽头在哪里。他们自由地飞翔,掠过花草,穿过树木,时而在叶子上栖息,时而在枝头边徜徉。巨大水珠从层层隐蔽的高处落了下来,砸在他们身上,渗透肌骨的冰凉,淋湿了单薄的衣裳。彩色的蝴蝶在身边飞过,翅膀簌簌地扇动,掀起了一阵轻风。继续往前,一朵蒲公英从眼前划过,飘飘摇摇,左右盘旋,不知道它欲往何方。
飞行中,他们感觉身侧有不明的物体在飞动,原以为是昆虫或者飞鸟。扭过头来,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儿,跟他们一样大,只不过身后背着一对半透明的翅膀。像这样的小人,还有七八个,轻盈地在四周舞动。他们就是传说中的森林精灵。精灵们冲他们微笑,露出艳羡的目光,大概是羡慕他们能够摆脱掉背后的翅膀。精灵们逐渐散去,继续进行它们的游戏。
告别了精灵,他们继续飞翔,目标是更高更高的地方。地面越来越远,云端越来越近。一层层树叶像瀑布一样奔腾而下,开始现出了树端。视野变得开阔,可以看见背后的大山。广阔的山脊,犹如浮在空中的城市。继续升高,把巍峨的大树踩在了脚下。此时,整座大山现出了它的面貌。山上的巨岩棱角分明,纹理清晰可见。山谷中的阴影,巨大、黑暗、神秘,好似一个无底洞,一直通向地狱的深处。放眼望去,整座山好似停泊在地面上的另一个天体。山的背后,是一座更高的山,再往后,是更高更高的山。越往后颜色越浅,层次很分明,铺天盖地地向后延伸,一直到达天的尽头。他们深情地相视,手牵着手,朝着云雾缭绕的、神秘的大山飞去。丛林与丛林里的芸芸众生,在脚下向后疾驰,耳边响起了呼呼的风声。他们以风一样的速度,扑向了大山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