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节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寒冷,这个天气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冰凉,这个景色一种令人胆寒的静寂,这个世界有一种惨绝人寰的沧桑。
华亦的身体正在慢慢地变得越来越凉,令她极其手足无措的感伤。天上的小鸟身形凝重的飞翔,凄婉无比的哀唱,地上的人们眼神空洞的观望,天马行空的幻想。
为华亦的即将离去,送去沉重的哀悼和深深的惋惜。此时此刻的尤柏心有不甘的呼唤着她丈夫的名字,已然泣不成声,极度悲恸,令周围的村民不禁为之动容。
谁知道刚刚成亲不久正过上幸福生活不长的还有未来大好时光正等着他们的小两口就此出人意料而不明不白的阴阳相隔,谁知道那个一心救死扶伤,温文尔雅伟大善良的医者却死不瞑目的逝去,谁知道老天竟如此无眼而丧心病狂的制造一桩又一桩本不该发生的悲剧。华亦已停止了呼吸……
屋内,破桌,破椅,破窗,破杯子,破碟子,破尸体……一片狼藉,淋漓的鲜血四处流淌,惨不忍睹,宛如一修罗地狱。心,很痛,在华亦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在华亦停止心跳的那一刻,尤柏再也不能忍受内心的折磨与煎熬,彻底放声痛哭起来,惊天动地……浮云为她停止了流动,村民为她停止了行动,世界为她停止了转动,时间为她停止了走动……一切尽在无言中,只有满含悲恸的哭声一直一直传到了宇宙的尽头。尤柏擦了擦满脸的泪水,缓慢地站起身,走到村民们的面前,身体颤抖而泪流不止的跪了下来。
“恳……恳请乡亲们……帮忙……帮忙让华亦入土为安……”尤柏奋力地磕头中。地板发出“咚咚”的响声像是有一把大锤直接敲在乡亲们的心上。
“快……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华亦尽心尽力为我们免费治病,他这么一位品德高尚的医者,我们尽心尽力的帮他入土为安也是义不容辞啊……”
“对,我们要有良心,我们应该义不容辞……”村名们七嘴八舌的安慰着已经站起身却仍在痛苦的尤柏,然后七手八脚的将华亦抬了出去……
在经过一贯操作流程之后,经过传统的习俗之后,尤柏独跪灵堂,不远处放着华亦的灵柩,那个英俊潇洒,温文尔雅的华亦正安静地躺在里面,像一个熟睡的婴儿。一切都是这么突然。
原本健康的红晕变成了死亡的惨白,金色的沙龙变成了棺木与尸衣,只在一眨眼,一吐纳之间……
白色的灯笼在阴冷的寒风中,诡异的摇曳着,在灰暗的墙面上映出斑驳的与周围环境形成强烈反差的黑影,白色的地毯,白色的对联,白色的横幅,白色的孝服,白色孝服下的脸色苍白的人……
一切皆白。尤柏带着她那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的空洞的眼神一动不动的跪着,像是在哀怨,像是在诅咒,像是在祈祷,像是在朝拜一样的跪着,像是在与灵魂对话,像是在与地府沟通,像是在与死神交易一样的跪着,哀莫大于心死的效果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
很显然,爱得苦,痛得深。
寒风吹过,灯火摇曳,白布飘起,光影斑驳。尤柏整齐的长发撩起,散落。华亦飘然走来,抚摸过她那精致的面庞,整理起她那散乱的长发,面对着似乎将要精神崩溃的她。
“华亦……”她满心欢喜的叫道。然后她不顾一切,奋不顾身的抱着他,又已然潸然泪下,落不自禁,“我真的……真的好想你……”她哽咽道。
“傻女人,你不是一向很坚强的吗?”华亦微笑着,轻轻而充满爱意地敲着她的头。
“你在没遇见我之前也不是过的很开心吗?你以前一个人也还不是这么过来的吗?你以前还不是一个人默默忍受住了无尽的孤独与挫折吗?现在怎么了?难道你脆弱了?难道你害怕了?难道你退却了?”华亦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的说。
“如果没有遇见你,也许我会忍受孤独,可如今,你的出现却让我变得更加孤独。既然你要离去,为什么要在我的生命中出现?既然你已出现,为什么又丢下我一个人?”华亦轻轻地擦干她如江河决堤般的满脸的泪水,然后轻抚她的头,望向远方。
“我也不想的,谁叫我这么倒霉的,呵呵,或许是因为我平时不爱求神拜佛吧。每个人都有自己愿意或不愿意,不接受也得接受的无奈的命运,一旦死亡来临,想躲也躲不了,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接受它,然后再面对不可知的未来,希望不要和尽量避免同样的悲剧再次上演……
所以你所需要做的,不是一味的在这里难过,怀恋过去,你应该面对面对残酷的现实,看向美好的未来,未来将会有一个更好的人在默默等着你,世间是如此多娇,让人留恋不已,你应该去看看外面的风景,去寻找更多的美丽……”
华亦的身影越来越淡,渐渐消散于无形,只剩下一个淡淡的微笑在空气中弥留不去,“不要走……”
尤柏只抓了一手的空气,没有抓住他的衣襟。一切只不过是一场伤感而美好的幻影。
恍惚中,早已身心俱疲的尤柏沉沉睡去。梦中。华亦善良的将她救起,精心照料着她虚弱的身体,无微不至的安排她的生活起居……
华亦背起一不小心而崴脚的她,筋疲力尽的而大汗淋漓的往回走着,她满心的小甜蜜……
寂静的深夜里,幽暗的灯光下,她和华亦小心的配置药材,只为换来翌日乡亲们解除病痛的那一刻一个轻松快乐的笑脸。她看着他,他看着她,昏黄诗意的灯光下,他有着英俊潇洒,兢兢业业,幸福甜蜜的侧脸,她笑了,他也跟着笑了,彼此都笑了,会心的笑了……
红盖头下,红蜡烛旁,华亦羞羞答答拉着尤柏到大堂前跪下,然后拘谨的与她完成传统与浪漫相结合的三叩首,看着华亦那笨手笨脚,憨态可掬的摸样,她又用新时代女性豪放的笑声大笑起来……
翌日的温和的如华亦温文尔雅的笑脸般的阳光轻柔的洒满了整个清晨,整个或和平或纷乱或悲怆或完美的大地,众生平等地给予或善良或邪恶或富贵或穷苦或幸福或悲伤的人们带来一样代表着不同意义的光明。
尤柏带着一脸和一晚的笑容从睡梦中醒来。面对着刺眼的光芒,她揉了揉不知不觉中已红肿的双眼,看了看依旧在那里安静地躺着的华亦的灵柩,又突然一脸的悲伤,双眼中又再次闪动晶莹的泪花,即将流出来,然而最终也没流出来。今天就是华亦下葬的日子了,她想。
“尤柏,今天就是华亦上山的日子,你这几天一直陪着他,也够辛苦的,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村长正说着,就叫人把灵柩抬出去,然后安慰了尤柏几句,就去忙活去了。看着灵柩的越来越远,尤柏真有种想上去拉住的想法。
是啊,我如果一直陪着他多好啊,我如果不去山里采药多好啊,这样或许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不管是阴或阳。
华亦的坟地选在了一风景优美,鸟语花香,僻静平坦的地方,尤柏很喜欢。旁边有一棵挺拔奇特和尤柏一样英姿飒爽的柏树。柏树周围有很多同样古朴,俊俏的松树,就像那时和华亦一起采药时路过的松树,松树周围有许多形状各异的大石小石,就像那时和华亦一起休息时坐下的那样,就像是那个崴了她的脚的那个石头一样,调皮而又活泼。石头周围有很多鲜花,绿草,小虫……
华亦应该不会寂寞了吧。尤柏伤感而欣慰的想。微风拂过,青翠欲滴的松针窸窸窣窣,似乎在为华亦伴奏低沉而凄婉的《安魂曲》,地上的花草摇曳生姿,像是在为华亦进行某种宗教仪式上的超度……
曾几何时,尤柏和华亦就是在这样的风景一起采药,一起嬉闹,一起游山玩水,一起共度良宵,曾几何时,他和她,就这样在这样的环境下谈论理想,谈论抱负,谈论药材,谈论人生,可如今,物是人非,凄凄惨惨,只剩下她一个在繁茂旺盛,绿树成荫的密林里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自怨自艾。
是日,天气阴沉,灰蒙蒙的像压在伊人心口上的巨石,颇有山雨欲来之势,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掩映出尤柏孤独渺小的身影。乡亲们挖坑的挖坑,挑土的挑土,修剪的修剪,立碑的立碑,安慰的安慰,带着沉重的心情,迈着沉重的步伐,寄托沉重的哀悼,满怀真挚的敬意,揣着真心的感恩,不知疲倦的忙碌着。
人生中有什么比死更大的事呢?人生中的总有些事不能简洁,不能忽悠,不能怠慢,比如丧事。一个专注认真,严肃隆重的葬礼是对死者莫大的尊重,是对生者莫大的安慰,是对来者莫大的激励。
于是,顺理成章地,自然而然地必须认认真真,竭尽全力,尽善尽美。尤柏站在乡亲们不远处的柏树旁边,静看那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村民,看到那相依相偎,共同劳作的老夫老妻,由衷的感到的羡慕与感激。
可惜,热闹的是他们,她什么也没有,本来有一个爱她她爱关心她爱护她温暖她帮助她的丈夫,可惜她的丈夫也不幸早早离她而去,于是她就失去了一切而变得一无所有了。
她不由的多看了看那可爱,淳朴,善良的乡亲们,不由的多看了看那风景如画曾几何时一起与华亦共同来过,玩过,走过,采过药的大山,不由的多看了看这鸟语花香,虫鸣树绿仿佛如洞天福地然而却显得另一番凄凉之景的深深埋葬着华亦的坟地。
要走了吗?很显然,那是必然的,悲恸使然。她,本来就不是属于这里的人,本来就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要不是造化弄人的掉下山崖,要不是刚巧不巧的福大命大而没死而被人救活,要不是刚巧那个救他的人是那么的温文尔雅,要不是她又那么春心荡漾似的爱上了他,她早就毅然决然,毫不迟疑,不半点拖泥带水的绝尘而去了,早就不知所谓的勇闯天涯去了,早就体验刺激去了,早就追求心目中的自由去了,谁还呆在这鸟不拉屎,人迹罕至的穷乡僻壤?
尤其是作为新时代的乐于物质生活,乐于精神生活,乐于旅游,乐于交际的女性,尤柏?没有哪一个想她那样的新时代女性愿意没有理由的,可以忍受住难耐寂寞的整天宅在家中,尤其是没有现代化工具的时候,那种可怕的噩梦令人难以想象。况且,最最重要和最最关键的是,呆在信息落后,人迹罕至的这里是永远无法查清真相的……
很显然,她从一开始,从未释然。
自从亲眼看到那一把锋利而冰冷的刀无情而残忍地插在华亦那殷实而火热的胸膛开始,她从未泯灭仇恨的火光,她从未放弃过报仇的希望,她从未放弃思考仇人来自何方。她把尖刀小心的收藏,从未放弃过何时何地观察,抚摸,猜想。
她从未放弃过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逻辑紧密的推理,步步为营的分析。她多么想有一天找到无情而冷血,残忍而可恶的凶手,亲手报仇,酣畅淋漓的释放她那无边无际,浩瀚如海的怒火,她多么想有一天再次跪在华亦的坟前能够亲口告诉他“华亦,我为你报仇了,你永远在我心中,我永远爱你!”,她又多么想为名除害……
哪怕她目前手无缚鸡之力,哪怕她目前身材弱小,哪怕她目前无权无势,哪怕她目前还是卑微的底层,哪怕她知道这是个残忍血腥,毫无人道,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世界,哪怕她知道这是靠力量生存的人吃人的江湖,哪怕她知道自己不自量力,哪怕她知道她在别人面前渺小脆弱如蝼蚁,但是那又怎么样?又怎么样呢?只要心有华亦就足够了……
每个伟大的人物都是妄想症患者,都是从渺小的当初怀有不可思议,天马行空,天方夜谭的幻想开始的,每种伟大的力量都是从莫名其妙的异想天开锲而不舍坚持下来的。
心有华亦,不怕刀山火海,力有未逮,心有华亦,哪怕苦难重重,遥遥无期,心有华亦,就有了开天辟地,所向披靡的信念,心有华亦,就有了坚持不懈,锲而不舍的精神,心有华亦,就有了坚如磐石,岿然不动的决心,心有华亦,就有了奋发向上,积极进取的力量,心有华亦,就有了无穷的动力,无尽的激情,无边的思恋,无情的报复……
“尤柏,快来吧,华亦要走了,你是否要考虑看他一眼?不然,入土了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村长无不悲伤,无不惋惜的对她说,同时吆喝着乡亲们将华亦的灵柩抬向早已挖好的坟坑内……
“华亦……华亦从来就没有真正离去,他一直都在我身边,陪着我,看着我,守护着我……”
尤柏眼神平静,空洞无神,形容枯槁,但却内心坚定。
“唉……”村长哀叹了一声,以为尤柏因为太过悲伤,已经精神崩溃,无奈而同情的摇着头走开了……
于是,在乡亲们的吆喝声中,华亦的灵柩缓缓落到了墓穴中,随着尤柏的视线游移而缓缓地落进了幽暗冰凉而死气沉沉的墓穴中……
随后,合土,立碑……
于是,一个属于华亦的坟墓就这样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地形成了……
坟前散落着星罗棋布的各种各样的花,像是尤柏此时此刻散乱无比的心情,又像是她此时此刻寄托的各种哀思,坟上零星的载着几颗不知名的生机勃勃的小树苗,真切而深刻的表达出了乡亲们的各种感激与祝福,仍然存在着大量的青翠的树木在那里毫无知觉的无需考虑人生,无需感知悲伤的静静的伫立着,一如此刻也毫无知觉的正躺着的华亦。
或许,那是一种轻松的解脱吧,尤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可是我怎么办呢?一想到此刻,华亦或许应该喊尤柏回家吃饭却安静如斯,尤柏不由得再次扑上坟痛哭起来……
周围的乡亲们陆续的散了,均摇了摇头和往常一样回家吃饭了,走了很远仍能听到她的哭声,而周围却安静的可怕,连一只乌鸦都没有,大概都归巢了吧……
哪怕最连最大的恶人也有回家的时候,可此时尤柏却无家可归,孤独无依,独守空房,那显然只是房子,而不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