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民实录》与《玄奥纪实》风波消泯得很快,随着陈方格取消收购这份报纸,很快百姓的眼球就被别的事情吸引去了,再也没人愿意听一群书生唧唧歪歪的牢骚,而他们瞧不起民间章回本小说作者,懒得雇佣其为自家报纸写文,选择自主原创了才子佳人小说,可惜也是“曲高和寡”。
直至浑浑噩噩地自茶馆中离去时,他们才意识到玄奥纪实的弊端,那就是相性跟普通民众全然不符,走的纯粹都是自己偏爱的路线……可惜,这也都是所有为文者的通病,自以为是醒世名言,奈何被人当成狗屁。
“听闻盛唐时,白居易作诗皆都找老妪诵读,唯有当其能听懂时,才将诗句公诸于世,为的就是能令人人听懂,原来此事属实。”张墨不由仰天长叹,却是没有像其余人那般沮丧。
他与士族豪门同进退,却也并没有像张毅那样贪恋权势,亦没有钱谦益那般城府,倒是豁达许多,反而悟到了许多事情,无数谜团豁然开解。
“我们建立国社,本来图的便是能够吟诗应和,本无意掺合到庙堂中,亦不该让三教九流之徒轻易加入。”张墨摇摇头,按住张毅的肩膀,“尹凡新词乾度可曾看过?人生若只如初见……是该寻回国社的初衷与其中真意了。”
张毅勉强笑笑,却突然觉得他只是一榆木脑袋,未免太书呆子了。虽然在报纸拼斗中,他败得一塌涂地,然国社根基未损,人脉尚存,而且至关紧要的复相依然在紧锣密鼓筹备,一俟周延儒登台,他依然会是大名鼎鼎的张乾度。甚至,他都已准备改字为天如了。
天如,如天!
顾静筹昏昏沉沉地离去,脑袋里全是浆糊,根本没法理清头绪,只是与同伴分道扬镳,一路往家中走。
心中怨毒沸腾,他恨不得生噬“王天厦”的血肉,将这些日子的羞辱统统发泄在他身上,但他一想到那座客栈中无数藏匿的悍卒,那些黑洞洞的枪膛,以及一蹲能将他塞入其中的巨炮,浑身就突然冻僵一般冷。
不对!
顾静筹脑袋里猝然有一桩事情活灵活现般出现,那就是名字“王天厦”,此为化名,但观此人的行径,一举一动皆有疆场悍将之风,亦有决胜千里之资,文武双全,此等雄杰在大明朝有几人?在恶魔城,又有谁?
他迷迷糊糊的突然想到,若他……就是尹凡呢?!
那红媚,翘臀美腿,英姿飒爽,一匹绝美烈性的胭脂马,谁能征服之?柳如是,虽为侍女,但才艺精绝,见闻超卓,甚至有一身极其诱惑的侠骨柔肠,谁能耳濡目染地调教出如此侍女?那董倩倩,琴棋书画尽皆精通,钟灵毓秀,聪慧澄澈,为极品美人,竟也甘愿做侍女?
如此三女,艳绝人寰,遑论竟尚有一名穿着军装,却依然藏不住异域风情,反倒衬出修长身姿的红夷少女,在屏风后,同样有两名嗓音娇柔的少女,绝不是四人之一,但听音辨色,绝对是不逊色于其他人的大美人。
“……”顾静筹又羡慕又嫉恨,但却依然忍不住想到,“能同时坐拥六名皆都能艳压太极城最顶尖花魁的男人,除掉尹凡,还会有谁?”
他忍不住带入自身,若他为王,岂能容忍下属的美人比自己后宫里还要多?若是真有,必然是要淫人妻女的。
不得不说,虽然顾静筹的逻辑简直羞耻得令人无法直视,但该死的是……他的结论竟然杀千刀地正确无误!
“王天厦”,他细细咀嚼此名字,突然觉得冷汗涔涔,猛地一掐大腿,爆粗道:“直娘贼,我怎没想到呢,王天厦,王天下,何等野心勃勃之名,何等鲸吞八方之气,除掉那雄霸北疆的尹凡,会是何人?”
报官!
顾静筹的第一反应就是如此,但待得他拔腿便走时,却是忍不住想到一桩事情——《救民实录》上刊登的大昌国玺,圣上都向尹凡妥协了,那太极的那些家伙,真的胆敢与尹凡翻脸?既然尹凡在此,他焉能没有耳目监控官府?一俟我报官,尹凡必连夜逃遁了,他有恶魔城的古怪楼船,航速恐怖,极难追踪。
“得有万全之策,将尹凡刺死在太极城中,如此我就能扬名天下了。”顾静筹美滋滋地想着,“尹凡强硬逼迫圣上低头,但他一定恼恨至极,若我能替他出气,封官拜爵岂在话下?我也就不必在此看张毅那张臭脸,也能嘲笑被圣上一脚踢出京城的钱谦益了。”
“对了,魏菊刀在太极,他手里有卢鬼神的精兵悍将,我可去往而告之。”顾静筹不禁喃喃出声,一念至此,他便步履匆匆地回府准备拜帖了。
待他走后,在角落里却是拐出一人,黑袍黑衣,已是将刚才他的喃喃自语听得分明,他迈步就要上前将顾静筹斩在偏僻巷落中,奈何顾静筹突然遇到一些谙熟的公子哥,都带着强壮家丁,人多势众,令他无法得手。
“只得往见元首,请他速速退走了。”内卫蹙眉,立刻转身,直接回客栈了。
“什么!元首身份已泄露?”最震惊的是红媚,她从未想到如此精妙的易容术,竟依然让尹凡被顾静筹此等满脑浆糊般的人物给拆穿了。
尹凡示意内卫起身,让陈方格去给他准备一份赏银,淡淡笑笑:“无需多虑,顾静筹当然没有识破我的眼界,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与我接触甚多,应该是偶然撞破了端倪。但我早已派人探知,太极驻兵皆都是新募,战力弱得很,真正有战力的只有偶然至此的魏菊刀麾下精锐。我已有三百内卫潜伏在太极,又随行五百神武营,在外面楼船上同样藏匿有五百骁勇善战之士,对付他们易如反掌。”
陈方格去而复返,依然劝道:“元首,既然被识破,索性离去便是,我们的目的也都完成了。接下来入秋,恶魔城要迎来丰收,必有大堆事情待解决,何不归去?”
尹凡颔首:“确实,耽误太久了,那就明日启程吧。明兵繁琐,太极城里规矩也多,纵然魏菊刀即刻提兵来攻,光是聚将备战就得消耗一日,何况对方也不知晓我们已得情报。”
“是,属下就去准备。”陈方格大喜,立刻去着手准备。
“所以我说,高处不胜寒。”尹凡遗憾地看着太极的明澈山水,只能悲戚叹息,“难得的假期又结束了,该回去做牛做马了。”
爱丽丝妩媚地白他一眼:“李航道天天忙碌着统筹财政,宋献策整日在替你处理繁琐公务,他们却都没假期享受。”
“能者多劳嘛。”尹凡耸耸肩膀,全没有偷懒者的羞愧,无奈笑笑,“再见了,六朝旧都——太极。”
可惜的是,尹凡欲要脱身却已是来不及。
在第二日,张狂道的十万蚁贼,将太极城围得水泄不通,上天无路,遁地无门,所有船只都只能往长江中藏匿,免得在码头被其趁势洗劫,而太极城中烽火熊熊,已是准备向四方求援。
龙骧虎步的张狂道享受着众人簇拥,大马金刀地来到太极城前,瞭望着城墙上的炮器,微微一笑:“我曾攻陷明朝的凤阳,今日若再占领太极,大明朝的三座都城,我便曾占据其二,谁敢说我至尊王不如李闯?哈哈哈哈!”
他豪迈地长刀指着城墙,吆喝道:“守备者何方鼠辈,报上名来。你家至尊王爷爷,要来屠城啦。”
一句话说完,太极哗然,军民尽皆惊惧。自蚁贼肆虐北疆以来,江南依然平和,虽有小股蚁贼流窜,却从不能伤筋动骨。但今日,竟有十万众蚁贼来攻城,令所有本来觉得战争遥远的太极人,都是骇然失色。
“张狂道这厮,倒是真的很不安稳啊。”尹凡蹙眉道,不过也并不觉得很棘手,他的部众能够轻易带他自万军从中突出,逃往楼船,相信只要待信号弹发出,它们就会不管不顾地猛冲过来。
只是,纵然尹凡也没能料到,在清朝被满清人刻意在史书上抹黑为“屠川暴君”的张狂道,究竟有着何等暴戾手腕。尽管满清鞑子为了削弱民间的抗清势力,给张狂道加上了太多莫须有的罪行,但此事能蒙蔽后人太久,也是因为张狂道做事的肆无忌惮,给人落下了话柄。
“竖起屠城战幡!”
张狂道看着麾下的四个义子,孙可望,李朝申,艾能奇刘文秀,以及一群文臣武将如汪找碴,严锡,江鼎镇,王国麟等,胸中突有无限豪情,长刀直指着太极城上,神情霸道,随后孙可望就肩扛着数百年前,在蒙古帝国横扫欧亚非时代闻风丧胆的屠城战幡,重重将其插在太极城前。
张狂道猖獗狂笑着豪言:“给你们商量到正午的功夫,若不献城投降,待破太极城后,三日不封刀,我至尊王要血洗太极!”
那一日,太极人终于想起了,被蒙古人支配的恐惧,汉人被当成两脚羊被宰杀烹煮的黑暗时代,如今他们被十万虎狼围堵,已是……待死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