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城战幡就插在城外,但张狂道的大军也没有如太极城人恐惧的那般即刻攻城,反倒是散到诸多的城镇乡下搜刮财物,但太极人也是懵然不知,都惊恐地等候着张狂道的下一步动作。
太极的烽烟已是熊熊燃烧,可惜外围却无人响应,原因也极其简单——蚁贼三十六营、十三家的流寇们皆在兴风作浪,已是闹腾得沸沸扬扬,阻绝了来太极城助拳的路。何况太极是坚城,无人相信只靠张狂道会将其攻破。
魏菊刀却是焦虑得很,不住地在将军府中来回踱步,长吁短叹,只怨太极一群贪官污吏该杀。
“史大人,有客来访,说是有一桩对您仕途极其有利的好事汇报,只要您肯听,功劳唾手可得。”一名侍卫步履匆匆地来禀告。
魏菊刀的齿缝中挤出一丝冷笑:“太极城危在旦夕,外人都当我们尚有数万精兵,岂不知能用者仅我手中两千,现在火烧眉毛了我还有工夫去管仕途?脑袋现在都随时会被砍掉。让他滚出去!”
侍卫点头:“那我就请顾静筹公子离去。”
“等等。”魏菊刀眉毛一抖,“是国社四公子中的顾静筹?”
“正是。”侍卫点头停步。
魏菊刀稍微沉吟,便示意道:“请他进来。”按照魏菊刀的想法,现在唯一能够拯救太极城的,就是将所有的豪门私兵聚起,然后征募青壮守城,毕竟太极尚有百万人口,绝不是十万蚁贼就能轻易攻陷的。
顾静筹小心翼翼地紧跟着侍卫往里走,待看到正皱眉整理着兵册的魏菊刀,毕恭毕敬地作揖道:“史大人,深夜来访,实属冒昧……”
魏菊刀不耐烦地一摆手:“冒公子,现今太极城危如累卵,就不要与我废话了,你说的事情若无关战局,就请速速离去。”
顾静筹微微一笑:“大人,虽无关战局,却能力挽狂澜。纵然您在太极战败,有此战功在手,加官进爵也易如反掌!”
魏菊刀正欲将其撵走,但闻言却是不禁好奇,皱皱眉毛道:“是何道理,细细说来?”
“尹凡正在太极城中,大人知否?”顾静筹压低嗓音,淡淡的道。
但在魏菊刀耳中,却无异平地起风雷,轰然炸响!
“当真?!”他不禁按住桌面,将砚台打翻在身上都犹然未觉。
顾静筹重重点头:“本人当有九成九的把握!只要擒得此人,就能助您洗脱罪责,获得圣上赏识,在内阁为首辅也说不准……”
“好了。”魏菊刀深深瞥他一眼,然后道,“此事机密,我若能做得成功,就记你一桩大功,但千万勿要泄密,免得尹凡逃走。他与蚁贼关系甚笃,说不准正图谋献城给那张狂道,务必小心。待得日后,我必举荐你入我天麟就读!”
顾静筹大喜,在国社厮混只能在江南出名罢了,但一旦入了天麟书院……那就将有一堆朝中重臣为师,加入了大明朝派系最庞大的集团,飞黄腾达简直注定。
“你先下去吧。”魏菊刀淡淡道,随手取出一封推荐信丢给他,“此为天麟书院荐书,只要此事能成,我就会为其署名签字。你先将名字誊写好,然后找人润笔,准备点有水准的八股文,届时让我读读。”
待顾静筹离去后,魏菊刀身后才有一名幕僚闪出,白净脸上有一抹笑意:“恭喜大人,破局之策有了。”
“李洵,你不愧是我知己,深知我心。但一旦尹凡与那张狂道媾和,该当如何?”他依然忧心忡忡,很是忌惮。
“非也。”李洵摇头,并不认同,“尹凡与张狂道不睦,已是人尽皆知之事,我昔日潜伏在三十六营中时,就听张狂道、李自成等对尹凡极为不敬,因陈、李、张三人都是同乡,人家能列土封疆,他们却只能到处流亡,此为不患寡而患不均也。”
“且,上回尹凡被左良玉自闽南追赶时,张狂道明明假意投诚,却依旧悍然与尹凡翻脸,没有半点助其逃脱的诚意,此事我亦有耳闻。”李洵断然道。
“那就……对照下你我的策略?”魏菊刀笑道。
李洵拊掌:“正有此意。”
他们分别将一张字条写完吹干,然后彼此交换,随后相顾而笑,因为字条上赫然是同样的四个字——联陈抗张。
……
“现在事态棘手了。”陈方格焦灼地来回踱步,吩咐神武营加强守备,看到依然不紧不慢的尹凡,也不禁深深叹息,“元首,现今那该死的顾静筹必已泄密,现在随时都可能有锦衣卫破门闯入,对咱们下手。你说该如何是好?”
尹凡淡淡笑笑,环顾四周,见他的可爱小侍女们也纷纷紧蹙着娥眉,很是担忧,便耸耸肩膀,无辜道:“何必多虑,内卫已经探察到,城内能战之兵极少,根本不足为虑。我们在张狂道围城时,已经收回了一千余人。”
“况且。”尹凡剑眉微扬,披露出一条惊人消息,“纵然是庭囍你都不知晓,为保障我的绝对安全,五千已是通过诸多手腕将这条巷落的所有住户秘密搬走了。你可能未曾注意到我们入驻客栈的位置,背倚女墙,四方有四座强固堡垒,现已驻上我们的火铳手,且都有一蹲重炮藏匿其中。整条巷落中,所有民居里,皆是全副武装的内卫。”
他瞥着他们一堆震撼表情,畅快大笑:“你们觉得我是孤身犯险,一时脑热闲得慌,就要跑到太极来游山玩水吗?”
爱丽丝忍不住点点臻首。
红媚讶然:“啊,不是吗?”
柳如是与董倩倩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啥好。
尹凡只得挠挠头,带着他们到院落中,待都站稳后,伸手一指阁楼上:“知道那是哪里?”
陈方格道:“阁楼啊,我倒是没上去过,不是封死了吗?”
尹凡嘴角翘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突然大喝:“神武何在!”
阁楼上的木框招牌突然被一脚踢翻,咔嚓摔碎在地上,随后就有连续三蹲十二磅炮露出狰狞炮膛,火折子在炮兵手里嘶嘶燃烧,有人大吼:“元首,神武营第二十三炮队待命!请指示。”
在客栈的诸方,赫然有无数神武营士卒汇聚,皆都是从龙武军、天神军、虎贲军中筛出的骁勇猛士,多半都曾有十人斩的彪悍战绩,手持恶魔城最先换装的长筒燧发枪虓虎III型,刺刀锃亮,马靴齐整,他们簇拥在道路两旁,崇敬地看着尹凡,鸦雀无声地待命。
从静谧的江南客栈院落,猝然变成杀意凛冽的恐怖战地,除掉已太熟悉战争的尹凡等,其余人都觉得汗毛倒竖,仿佛被猛兽窥伺一般。
红媚艰涩地苦笑,虽然她是曾经纵横绿林的红娘子,但在一群皆都背负人命,说是屠夫都不足为过的强悍屠杀机器面前,依然觉得薄衣被冷汗沾湿,她只能道:“你是在效仿纣王,要烽火戏诸侯吗?没事将他们都叫出来做什么。”
尹凡却没有回应,转身看向急匆匆闯入院落的陈神舞:“铁牛,他们到哪里了?来了多少人?”
陈神舞道:“只有两人,一人自称为太极守备魏菊刀,一人只是其幕僚。我已搜身了,没藏有能刺杀的兵器。”
“那倒是有趣极了。”尹凡皱眉,便索性同意下来,既然对方敢于只身入虎穴,他又焉会惧怕。
很快,就有两名穿着长袍兜帽的人,出现在院落门外,轻轻叩响门环:“请问,恶魔城纵横天下的元首尹凡在否?”
尹凡淡淡道:“请进便是,既是大名鼎鼎的天麟名士来访,我自欣然欢迎。”
很快门开了,魏菊刀与李洵一前一后进入院落,正欲说话,却是先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觉得骨髓中腾起一股寒意!
因为有三蹲口径比太极城墙上那些大得多的神炮瞄准他们,数百支火铳精确瞄准他们的胸膛,只要有风吹草动,就会将他们打成肉酱。
魏菊刀心中先惊后喜,他本震惊于尹凡隐藏的强悍实力,对太极守备的松懈极其不满,能让尹凡将如此多的炮器带入太极,一旦其决意炮轰守备府,谁能知晓?但对目前的情况来说,尹凡的强悍恰能救场。
“我与元首素未谋面,却已是神往久矣。每每读救民实录,知晓元首扬威草原的雄姿后,便激动不已,恨不能也驰骋疆场,做一回霍骠骑、班定远。”魏菊刀叹息,先是狠狠拍尹凡一记马屁。
尹凡大笑:“我听闻你是天麟名士,本来以为又是满嘴仁义道德,句句国统子曰的家伙,没曾想竟是张仪、苏秦般的人物,有一口伶牙俐齿。”
魏菊刀将兜帽脱下,露出一张文质彬彬的俊朗脸庞,八字胡显得正派且儒雅。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在炮膛威慑下的胆寒,上前笑道:“我其实也常常想,若是元首肯辅佐圣上,大明朝何至于此。”
尹凡不以为忤,伸手示意侍卫给他们搬来凳子坐在圆桌旁:“上茶,给两位压压惊。”然后他才扭身看向魏菊刀,笑道:“我科举败得一塌糊涂,无法为国效力,再者我精通工数之学与经商之术,纵是在朝为官,也怕无人赏识。何况现今派系塞满朝堂,若非天麟出身,或者自愿附庸阉党,皆没法担任要职。”
他摇摇头,又露出轻蔑冷笑:“就大明朝的庙堂,纵然是满座贤臣,也得先在党争中分出你死我活才能秉政,但很可惜,依我看大明的国运可不昌隆啊,若再有五年党争依然未曾结束,恐怕大明就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