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天上出来了,惨淡的光照着太阳底下的人间。地上却尽是树叶,枯桩。
人都没什么感觉,仿是麻木了。
这条路上其实人不多,就几个而已。
所有的人都走了自己的路,没有一个人说话,便是给大人背在背上的小孩子都只是茫然地张大了眼,看的不知是什么。
就在这时,从路南传来一阵疾步声:“好,你们好,方大侠,来,来啊,前面没有我的同伙,尽自过来杀了小人我罢!”
这声音来得极是突兀,又极为粗豪,众人不禁齐地把眼看了去,路的那头现出一个汉子,一身是血,衣裳也给兵刃弄得到处破烂,只是再怎样都掩饰不了眼中的那如火的愤怒。那汉子手中一柄长剑,砍得满是米粒般的口子。
“你给方某站住,否则方某要你这狗贼死都死不了。”那人声音起处,响起一片应和声。
“奸贼,方大侠有什么得罪了你,竟然敢打死他老人家的兄弟?”
“这点子青子没用了,大伙不必怕他,定要活剐了这厮,这厮好大的胆子,竟敢败坏方大侠的令名,你小子才是蒙古人的走狗——”
“大家杀了这人,叫路人都来吃这厮一块肉——”
“妈的,在大爷们面前使诈,你当老子吓大的么?老子倒要看看你有什么狐群狗党,有哪个狗东西不要命的杀才来帮你。”
一群人从后紧赶了上来,那个极为威猛的汉子这话刚一出口,便听得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路边的草中传来:“日你妈的,你龟儿子真当没有人敢打你们么,老子就打你个小幺儿,先人板板,这年头,给蒙古鞑子做奴才的人多的是,老子便是狗鞑子的走狗,你们便怎的老子?”
那些人不想居然真有人出头,倒也吃了一惊,全停下了脚,那被追的汉子回头一看,也住了脚,口中却骂道:“你个草包笨蛋加白痴,算什么东西,敢来管老爷的闲事,老爷我杀了你把你剁成肉泥给狗吃。”
路人虽是都躲到了林中,却也不禁好笑,不想人家帮他,他居然还骂人家,真是找死了。
众人看清了那出来的汉子也就是一个人而已,摇摇摆摆地连路都走不像样,手里提了一把大开山斧,另一只手中拿了一只女人的绣鞋,一头一脸都是猩红的女人的嘴皮印子,样子实在不太像样。
那人一口四川腔,那个要看狐群狗党的追兵大怒:“你奶奶的,你是什么人,可知道是河南方大侠带着我们追杀反贼么,你闪开,别多事,否则连你一起杀了,滚!”他大步从人丛中出到前面,手里的单刀向前一指,正要再说什么,不想那人的斧子已挟了雷声直劈而下,这一下子力道惊人,来得奇快,自己不及出手便向后一退,他不想对方着实了得,前面声势惊人的一斧还没用老,手一翻腕子,轻斥一声,又是一记横扫千军,这一记他再也无法闪开,一声轻哧,斧刃在他腹中横进楠出,那人的肠子都给带了出来,惊得他连惨叫都没发出,退了五六步才站定,竟自瞧了自己的小腹泥塑木雕动都不动了。那四川口音的汉子居然还回了头向被追杀的那人陪笑:“对不起对不起,小人真的应该被拿了去喂狗,可是你不怕小人的肉会脏了狗的嘴巴么?”
这话更是匪夷所思,那给人追杀的汉子呆了一呆:“你这狗东西杀了人了,了不得了,去你妈的,老子不打这官司,你给老子去官府自首去罢!否则你要被杀了给人家抵命,快滚你娘的罢!”
那救人的汉子仍自笑了脸:“实在不好意思,在下不知道哪里有官府。”
对方又是一呆,接着自顾了说话:“是呐,这地方好像是鞑子的天下,妈的赵构,连自己的江山都守不住,现在倒好,狗皇帝一代不如一代,害得老子叫人自首都没地方去,奶奶的,你个王八蛋不会去临安么?”
一阵呼喝,那个四川汉子武功虽高,但招架那些乱下的兵器也还是手忙脚乱,嘴里却还忍不住胡说调笑:“对不起,小人的腿给狗咬了。”
“去你娘的”那汉子见他实是险像迭出,忍不住跑了回来,“就这点三脚猫的本事也敢管闲事,找死啊你?”口中说了话,帮他用自己的钝剑架开了那方大侠剌他心前的长剑,却用左手一肘捣了他肋下一下子,力道还真是不轻,撞得使斧头那人向后退了一步。
“用了心了,一个都不能放走,杀了那管闲事的给史老三报仇。”那方大侠冷冷地道,手中长剑神出鬼没,本来那汉子就伤得不轻,这一交手只转眼间身上便又多了两条寸来长的口子,用剑的右臂吃一支判官笔点了一下,只差三分便中了他的曲池,跟了一支峨眉剌尖剌中了他的手腕,他一个滚身,剑交到左手:“妈的,你还不跑等死么?”
四川口音的汉子一怔:“呸,日他娘的,跑就跑,有什么了不起的。看老子的有气无力散!”手一撒,河南方家停一行人听得脸色大变,无不后跃开去。
那方家停还大声喝道:“大伙且住,都闭住本身气息,休要吸了毒气。”
“走啊!”川音汉子身上也吃了不少苦头,拉了给追的人自顾了前跑。
那有气无力散是鬼郎中的独门药物,端的奇毒无比,这人功夫着实不弱,那些追赶兵个个都是老江湖,岂有不知厉害之理?却都一时想不到他是虚张声势,这一声喝惊退了追兵,两人放开了两腿死命价向前逃去。
众人慑于鬼郎中的威名,实是不敢再追,要知道鬼郎中这人武功虽不怎的,但用毒功夫却确是真真正正的天下第一,江湖中人向来是怕极了他,有名的要钱不要命外带认钱不认人,只要你给钱,也不说是你要想毒死他老爹老妈,纵是要毒死他自己,他说不定也真要卖了自己的独门毒药给你,一听了四川口音的汉子喝出了要用这有气无力散,无不惊得魂飞魄散,远避了开去。但稍过了片时,却见那些不明就里的路人不知闪躲却根本没有被药迷倒,心知上当:“追!”
那方家停果然是一方豪雄,只一个字,众人便应和了追了上去。
两人跑出了十来里地,被追的那人一面跑一面瞪了眼问:“小子,你是什么人,住在哪里?”
那四川口音的汉子大笑了,脚下不停:“老子叫丁七郎,你呢?”
被人追赶的汉子脚下不停,眼却死盯了那丁七郎,半天才从口中说了三个字:“丁高天!”
“你也姓丁?”
“放屁!姓丁的都特么的是草包,哪个王八蛋才姓丁,老子就是武功比你高,不但比你高,比天还高,所以就叫丁高天,怎的不服么?”那人被一路追杀,心头火气大得很,又叫又骂,暴跳如雷。
丁七郎哈哈大笑:“好,好,好!”
丁高天问:“谁叫你小子多事的,害我给人伤了那么多下,要是平时,我一刀杀了你小子,把你剥了皮做鞋子。”
丁七郎想了想:“老子看你很顺眼,行不?妈那巴子,龟儿子些又追来了,快跑呀!”
丁高天的脸上终于笑了:“这才对了,走罢!”
一连几天,那方家停一行不但没有人掉下,反倒有人跟了来帮忙,两人虽然鬼计百出,却还总甩不下,丁高天一路伤口化了脓,脓血干了粘结在衣裳上一牵一扯都是钻心的痛楚,这人硬气之极,竟强忍了哼都不哼一声,但脚下却已慢了。丁七郎倒比他好些,身上几处硬很快结了疤,但也只能看着丁高天受罪,他身上的外伤药早弄丢了,明知道这些东西能救命,但后面的人追得太紧,连弯一弯腰的时间都不敢耽搁!
这天下午,天上阴了,丁七郎忽地皱了皱眉,“你有帮手么?好像是碰上了。”
丁高天脸色一变,吸了口气,将手捏了嘴唇,一声尖厉的哨声响了起来,只听了四下哨声不绝,左面山林中一个声音大声道:“头领,你回来了?”
丁高天脸色白得吓人,没有说话,直到四下的人都聚拢了,才咳了一声:“不要和那些人对手,弟兄们快走了!”
那些人见丁七郎样子古怪,正要问话,却不想丁七郎先开口问道:“你?你们是贾似道要的重犯?你们是抢了宋军军粮的——”
丁高天本来越发是颓靡,一听这句话却又昂然抬了头:“怎么样,老爷们就是汉奸,就是鞑子的走狗,你要怎样?”
这话一出,四下拢来的人无不脸色大变,齐盯了丁七郎,一阵轻响,全取出了兵刃围上来。
丁七郎一呆:“你们真是抢了——”
“那又怎的?要把老爷捉了去领赏么?动手罢!”丁高天冷笑,向了众手下:“你们让开,让他动手。”
“头领你这是做什么?”众人吃了一惊。
丁七郎呆了半天,却笑了:“好好好,老子只当这世上只有老子一个人才特么的不是东西,不想你比老子还混蛋,老子总是没帮错人,他娘的,这鬼天爷这回总算是没有让老子救错人,坏蛋?好极了,老子也是坏蛋。”
那丁高天手下的十几个人听得实在不像话,一个跛子忍不住大声喝道:“你别把我们和你比,那些宋军敢打鞑子?真是笑话,那军粮是贾似道那奸贼给忽必烈进贡的,他们鞑子皇帝战死在了钓鱼山,忽必烈急着要回去争位,才和宋朝讲和的,你算什么东西?拿我们和你比?”
丁高天听那跛子说完了,才冷冷喝了声:“你闭嘴,有人拿你当哑子么?”
丁七郎却真的吃了一惊,随即眼神阴冷,一字一字地道:“你们原来是好人哪,好极了,老子早他妈想要杀几个好人了,你们来得真正是好,真特么的好极了,来,给老子站好了,让老子一个个的都杀了,伙计啊伙计,这回你可有口福了。”说到后来眼中放光,只是盯了自己的大斧子,
“放你娘的屁,老爷是好人?是好人还给这些正道大侠赶杀?很好,你要杀老爷们,老爷们也正想要杀你,我一辈子还没玩过狗咬狗哪!你出手!”丁高天从地上站了起来,手中还抓了那把满是口子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