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没骨头笑道:“张兄弟的剑法又进一层,当真可喜可贺,来,老哥我领教你几手!”说着话信手便把手里冰条随随便便地斜持歪指,一动即停,手悬在半空纹风不动。
张三疯陪笑道:“那晚辈受教!”烧得焦黑的细条一头交到左手倒拿了在手中,仿佛剑柄,也是斜伸而出,竟跟吴没骨头手中的冰条相隔半尺,平行得无差无异,也是手稳如山。
十来个道人看得呆了,只觉两人身上的种莫可名状的气势向自己威压而来,简直连动也不敢动了,片时之间,道士们身上冷汗直流。
吴没骨头右手放下酒壶,却又从屁股下抽出来一本书籍来,看了看:“《道德经》?这书倒也不错,据酸丁讲古史,秦始皇焚书坑儒,却不毁《易》,知其为天书也,我吴没骨头也学学古人,今天留了这本手抄的《道德经》不烧,张兄弟,日后你若有闲,最好也看看这本书,对你必定有些好处。”
张三疯也伸右手接过来,轻轻地放到一边,道:“是。”
两人一面说话,手上却定如死水,无波无澜,一丝不动,武当四鹤虽然跟丁七郎比起来差得太远,毕竟那也是因为丁七郎武功实在太高,而不算四鹤差劲,其实四人武学修为也算得是一流高手,否则纵算是石雁道人的长辈,也绝不可能受人敬重,凌虚是四鹤之首飞鹤道人的徒弟,自然也比别人识货得多,他看得出张三疯和吴没骨头两人似静实动,只不过是所有动的千变万化尽归于静,虽然凌霄看不出来两人静中的变化,却也知道这般交手,委实凶险无比,稍有差错,便万劫不复,两人如此相较,本已骇人听闻之极了,却不料两人居然还能一授一受,讲经论道,发落起那些被他们坐在屁股下面而却是武当派数百年前辈心血所聚的典籍起来。
张三疯赞道:“前辈端的好剑法!”
吴没骨头笑笑:“我们十三恶人同聚一处,若是武功没有进境,那还成话么?倒是张兄弟你只凭一己天份,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造诣,当真可畏!我们这帮老头子小家伙自作主张,安排你执掌武当派门户,只怕非到日久天长,那帮草包才能知道你张兄弟能做武当派掌门人,实在是凭的自己的真本事,你天份之高,连我们老大那小鬼都自叹不如——那也是他们眼光短浅,老哥敢打保票,张兄弟日后必成一代宗主。”
张三疯道:“晚辈在鬼愁谷得蒙各位教益不浅,实在感激无已。只有寸进,已是晚辈镥钝不堪,不敢受前辈廖赞!”
吴没骨头突地冰条向张三疯右肩压过了两寸,几是同时,张三疯手中的细枝也向冰条头上点到,一触即定,吴没骨头道:“好!”
两人同时而动,仿佛冥冥中自有感应一般,于对方用意无不了然,甚至都有意动于前,张三疯心头都挡住了吴没骨头的剑势了之后,两人手中的冰条细枝才移动,表面上看来两人动得似是全无意识,信手挥划,实则灵巧天成,无暇无垢,凌霄看得又惊又羡:“这两个人武功怎能高到这般地步,我此生便是穷心竭智也万难望项背。无怪十三恶人重出江湖这两三年间,江湖上硬生生被他们搅成了修罗屠场,原来他们当真在武林中再也无人可挡!”
吴没骨头又道:“张兄弟,你怎的不成家?那也好过在武当山上受这淡得出鸟的鬼日子,我便去找我们老大,要他求皇帝撤销了诏书也可以,怎样?”
张三疯摇摇头,接过吴没骨头递过来的一本《真武剑阵图》,道:“晚辈受恩师天地般恩情,不忍负他老人家遗意。”
吴没骨头叹了口气:“我看你招式中全是道家意气,无为无尘,其实也能想得到你的抱负的,我也不过顺手问声罢了。”
两人默然半晌,吴没骨头忽地收回冰条,叫道:“牛鼻子,你们都过来!”
凌霄怔了怔,张三疯道:“吴前辈,凌霄道兄为人极是忠厚,请手下留情则个。”
吴没骨头道:“我不杀他们,只问他们几句话。”
凌霄看了看张三疯,定了定神,这才转向吴没骨头:“你问什么?”
吴没骨头抬眼和他对视,眼神却空洞得直教凌霄心慌:“牛鼻子,你方才见过张兄弟的功夫了,怎样?你凭良心说,以他的武功,能够做得你们武当派的掌门人之位么?”
凌霄万不料吴没骨头会问这话,他本来只以为吴没骨头要逼他说出武当派的秘密,又是一怔,好一会,才道:“不错,这疯子武功很高。但要做本派掌门人,只怕……”
吴没骨头哼了一声:“怕他是个发疯过的三次的人,别人会笑话?”随即又笑了起来,“你这小牛鼻子倒有点意思,居然敢这么跟老爷说话,难怪张兄弟要我放过你去,你们都特么的滚蛋罢,老爷今天放过你们去了。”
张三疯却道:“前辈且慢,晚辈有句话说。”
吴没骨头怔了怔:“你有什么事情?”
张三疯道:“若是前辈们把武当派的人杀光了,晚辈这个掌门做着,只怕也没什么意思,武当派中也并非全是坏人,其中也不少良善,因此想求前辈能略宽一线。”
吴没骨头大笑:“其实你也说得很对,好罢,便依你就是。我马上便下山去,跟我们老大商量下。”
吴没骨头一笑起身,随手把酒水结成的冰条抛在地上,转身轻轻踢了踢垫在他屁股下的那一撂典籍:“妈的,老爷不发落你们了,算你们运气!若不是张兄弟拦着,老爷把你这什么鬼洞里头的东西一把火烧你娘个精光!”
凌霄听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知道十三恶人无法无天,别说烧光洞里的道家经典和武当武学秘笈,便是说要杀光武当山上所有的人,凭着如今把武当山围得水泄不通的近十万蒙古兵,那也能办得到,心头虽然惊怒,却也不敢出声反驳,这些道藏在这大魔头眼中屁钱不值,但却实实在在是武当前辈数百年来的心血传承,也实在是瑰宝所蕴,光是看着地上的那一堆火灰都心痛得很了,余下的又岂能就此轻易毁却?
张三疯道:“前辈,晚辈有个不情之请,想和前辈一起下山,见见俞谷主,想请他暂且不攻山。”
吴没骨头皱了皱眉,道:“张兄弟,这件事你还是过三四天再说罢,也不是我们非要把武当派杀光不可,只是当年鬼愁谷一战,梁遵道他们足足死了有两万人,这是丁七郎丁高天以及鬼愁谷所有人心头深藏的仇恨,总也不可能轻易地罢手了。你下山去,就跟我们老大商量怎生接掌武当派的事宜罢,这事情,你最好也莫要说得太早。”
张三疯叹了口气,黯然地道:“是。”随即转头对凌霄道:“道兄,那么你们都在这里呆着,再也不要回真武道观里去了,否则蒙古兵杀将上山,无分良莠,你们在劫难逃。”
吴没骨头听得苦笑笑:“这样么?那倒也容易,我们把他们点了穴道丢在这里就可以了。饿不死他们便算走运。”虽然这么说着,却转身向外行去。
张三疯看了十来个人一眼,想再说什么,却又忍着了,终于也跟着出去了。
十来个道人面面相觑,好半天,也没有一个能说得出话来。
过了好久,才突的有个三十来岁的道人没头没脑地道:“凌霄师叔,这张疯子来做武当派掌门人,只怕也不是什么坏事情!”
另一个道人吃了一惊:“你疯了?”
凌霄长叹了口气:“这张疯子的武功之高,便是武当派历代祖师,也少有人及,现在挟了十三恶人的强势,山上这些人若不是想被全数杀光,除了奉鞑子皇帝的圣旨行事,本也别无他路。倒也算不得阳和胡说。”
又有一人问道:“凌霄师兄,那么我们今后怎办?以小弟之见,这张疯子真像是在关照我们,还是下回真武道观里拿些干粮来,我们就在这里躲着,管他们在外面拼命罢——这几个月来武当山上聚集了这么多人,也实在弄得武当派乌烟瘅气,清华庵里头那几个尼姑的事情,居然殷师伯也不管,睁只眼闭只眼一任这些人胡来,叫人实在看不下去了。”
凌霄何尝不知这些人说得好听,实则也是为说服自己听张三疯的话,留在洞中保命?想了想,道:“你们说得不错,那么我们便都下山去,偷偷地藏些吃的,晚上在这下面的小路上会齐,千万此事不能叫别人知道,否则全都藏到洞中,反倒会走露了形迹!这洞里暗道可藏不下太多人,武当一脲可不能就此断绝,日后怎样跟姓张的算帐,总也要过了眼下这一个大难关再说!”
众人也不敢就此下山,直到蒙古兵退了,众人才走出洞口,却见把门的两个中年道人泥朔木雕一般杵立,细一看才看出是被人用本门手法点了穴道,解开了之后一问,果然是张三疯出手,否则吴没骨头岂会费这样事情?早一掌一个都打死了。再一看洞口的那些死尸,骇然发觉死尸须眉面目之间竟有一层细细的冰霜凝结,知道这是吴没骨头的寒冰掌力所致,再要抬动时,只觉触手奇寒,死人冷硬如冰块,简直像是被藏进了冰窖过一般,想想吴没骨头寒冰掌掌力之纯,无不骇然相视,面目变色!
一个道人道:“这些人擅闯本派重地,想不到却是吴没骨头这个大恶人来帮了我们!”
凌霄铁青着脸,不说话。
俞文照用厚厚的几大床厚被子蒙了头大睡,却被吴没骨头大呼小叫着闯过去一阵拳脚把大帐支柱都打断了,大帐塌了下来:“老大老大,大事不好了,你快点起来!”
俞文照一凭一大堆东西压在自己身上,居然动也不动,有眼无珠见吴没骨头眼珠子直转,随手从赶来的一大队蒙古侍卫中一人身上扯出把刀来,刀光飞落,绕着大床旋了一圈,扯开牛皮,叫道:“老大,这奴才胚子存心害你。”
俞文照这才坐起身来,又手撑开被子,叹了口气:“老子知道了。”
吴没骨头一脸是笑:“老大,张兄弟来了。”
张三疯见这帮人实在说话做事出人意表,只是带了笑站在一边,蒙古兵手忙脚乱地赶来相救,吴没骨头却好整以暇地拍手抖灰,斜倚在一根木桩上。
俞文照跳了起来,跳在帐篷牛皮上踏出来:“张老大?你来了?”
张三疯拱手道:“在下来得不速,谷主兄弟见谅。”
有眼无珠点点头,瞪着吴没骨头:“你这老混蛋,谁教你给我们老大盖那么多铺盖,你想闷死他么?”
吴没骨头吃了一惊:“啊,这样么?我忘了现在都是夏天了,还以为天上在下雪呢,我错了,老大恕罪!”却又陪了诡笑道:“老大,小的不是刚才跟你说过大事不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