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镇江和韩千秋齐声道:“小楼小心!”两人齐地掠起,分左右挟住了沈六公子,闪到了佛堂门口,此时佛堂大梁之上倒垂下了一个画轴,四个血淋淋的大字着实看得人触目惊心:“血债血还!”沈小楼还没有发作,突地门框之上全无征兆地又倒挂着一条满身花斑的蛇来,沈小楼本是武学世家子弟,武功可算江湖上的后起之秀,那蛇虽出现得全无征兆,他抖手一剑却更是无迹可寻,剑光飞出,那蛇头已是被他一剑削下来落到地上,那蛇的身子也落了下来,刚一着地,那条花蛇的断头却一张嘴,叭地一声,在地上一弹,弹将起来,直向沈六公子的小腿咬去,沈小楼再一剑削出,蛇头上下两片嘴被分开了,这才真正的了帐。
众人看得一头全是细汗,还不知有什么机关毒手,一直都不动,过了许久,重又进了那佛堂,想要细细地察看,却又听到一阵细落游丝的箫声。
那箫声若有似无,飘飘渺渺,仿佛那吹箫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断气,但细细地一听,那人竟然像是在三四里之外吹箫一般,再一辨音律节拍,识得那人吹的是昭君出寒的《胡笳十八拍》,竟然在场这么些的大行家,都听不出那箫声是从哪个方位传来的,若无极深的内力,便只是想要把箫声传得这样远法都做不到,更何况这声音虽细,各人却听得清清楚楚。猛地惊觉,沈正学对了佛堂的房梁就是一道掌风击出:“快出去!”话没说完,他人已反身跃出了佛堂,众人也都跃了出来。只听佛堂里叭叭地响了十多声,回头看时,却是十几条蛇摔在了地上,舌信飞梭,吐出一阵阵的红雾毒气。
沈正学想起一事,提气扬声道:“可是江东蛇王老前辈到了么?沈家庄沈正学有失远迎,还请怒罪!”
江东蛇王住在江东一带,传说这人已有七八十岁年纪了,不但一身武功独步江湖,更叫人提到就色变的是这人一门役蛇之术,端得神异莫测,箫声虽是一曲《胡笳十八拍》,却使终带着诡异之极的意气,全无塞外半点风味,在大白天都凭空让人生出妖异之至的压抑阴寒感觉!
此时,却听房上有人鬼叫了起来:“我的妈呀,爹呀,这上面有蛇!我的天呀!救人!蛇要咬老子了,好蛇大爷,老子这一辈子都只洗了三次澡,老子的肉你吃了是必定要生病的,你这么瘦法,再拉稀只怕就没有人看得见你了,你吃别人行不行,特么的,你听得懂人话么?”
沈镇江目瞪口呆,他听得分明,这正是昨晚上用飞抓费尽力气才爬进沈家却被抓了个正着那个小贼的声音,不知怎么,俞文照一声鬼叫,反倒冲断了远处幽秘的箫声,众人身上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但也不及细想,当即又跃上了佛堂的顶上。
却见俞文照手忙脚乱地挥手拿着个火折子赶着房上十数条颜色鲜艳得极是奇诡的毒蛇,脚下踩得佛堂的瓦片一块块都碎了,又捡起瓦片打蛇,而在佛堂的屋脊上,却摆着昨天晚上被沈镇江搜出来的引火之物,纸包已是打开了,房上也撒了一大片。
沈六公子挥手处,一把飞钉撒出,房上十数条蛇竟被他的飞星钉钉住了七寸,立时就滚落到了地上,连沈镇江也极是意外,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竟有这么一手暗器功夫:“小楼,你这是什么暗器?谁教你的?”
沈小楼道:“这是孩儿自己练的,这暗器也是孩儿自己画的图纸叫铁匠做的,起名叫作飞星钉,本来还想等大伯再过两个月五十大寿时给他老人家一个惊喜,现在却不得不用出来了。”
沈镇江怔了怔:“当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沈小楼道:“孩儿怎敢在爹爹面前说谎?其实这事大妹子也是知道的,爹若不信,大可以问她。”
俞文照却不管两父子说话,拍着心口道:“特么的死蛇老子就不怕了,奶奶的,这特么的是什么世道,居然蛇都跑到人家瓦上来了,这上面又没有小美人!”
沈经天喝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敢到我们房上来的?”
沈小楼却道:“四哥,这小子就是暗算了我们大哥的那小贼,昨天晚上已是捉住了他,不知他怎的逃脱了!”
沈经天听得呆了呆,沈正学喝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俞文照眨着眼,可怜兮兮地道:“老子只不过是不小心在炕沿上磨断了绑着老子的麻绳,然后又不小心拿了一根棍子轻轻的在那房里两位大哥的脑袋上碰了那么轻轻的一下子,他们睡着了,老子就出来了——老子当真只是轻轻地碰他们的脑袋的,你们可不能说老子是打得他们昏过去了的啊!真是轻轻的,骗你的是小狗!”
俞文照当真把这些人当小孩子哄,满嘴尽是不小心和轻轻,好像他真是天真烂漫全不知世事的少年一般。
韩千秋忽地想起,这小鬼什么时候到了这佛堂的房顶上的,怎么这样笨手笨脚的小贼爬上房顶竟然会连在场这几个大高手竟连一个都没有发觉,这说来说去是再也说不过来也决对说不过去的,怔了一会,叹了口气:“难怪沈大公子也要上这小鬼的当了,年纪轻轻地就有这么多的门道,江湖上有谁及得他上?纵是武功稀松平常,也有得他混的了。”
沈镇江得他一言提醒,道:“韩兄说得不错,那少年人,你跟十二恶人是什么关系!?”这少年既然到了房顶,就算他上去得很早,沈家众人才没听到他爬上去,江东蛇王役蛇他也可能不知道,但十二恶人易换观音画像,把果盘里的供果换成五段血淋淋的人背脊骨,那必然是看得到的,十二恶人居然并不伤他,其间必有什么古怪,只是这小鬼说话做事全然不走常轨,实在没有猜得透他是真傻还是假傻,倒叫人有些摸不清虚实。
俞文照呆了呆:“十二恶人?老子不知道,这两年老子连听都没有听人说过,乌龟王八蛋特么的孙子的龟儿子的龟孙子才特么的听人说起过!十二恶人是什么东西?”
众人给这小混蛋绕了一大圈的弯子骂得狗血淋头,却委实发作不起来,实在不知早在六年之前十二恶人就已经成了十三恶人,俞文照说自己最近两年没听人说过十二恶人那倒当真不是假话,这些人再也想不通其中的关窍了,沈小楼瞪起眼道:“你真没听说过?”
俞文照连连点头:“老子又不是什么龟儿子的龟孙子,怎么可能听过!我这样诚实的人,你竟信老子不过么?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俞文照终于还是忍不住骂了出来,“以为老子跟你们一样是傻鸟么?”
沈经天怒喝道:“你胡说什么?”
俞文照吐了吐舌头,连忙陪笑道:“老子什么都没有说。”
沈镇江指着瓦片上散开的纸包:“你这是想做什么,你竟敢来烧我们的房子?”
俞文照一脸的笑:“哪有的事,老子不过是在这上面喂鸡罢了,只是老子还没有找到鸡罢了,至于这火折子么?”俞文照眼珠子转了转:“老子用来抽旱烟的!”说着飞快地把火折子藏到了背后。
沈经天看得好笑,那小贼小混蛋手里的火折子还亮着火头,居然他就这样背到了身后,正要提醒他莫要烧着了自己的衣裳,俞文照身上的衣裳满是油腻,吃肉时用手抓,吃完之后连手也不洗,随手就在身上乱揩,背后也正是被擦得油光发亮,已是被火折子点着了,片时间,俞文照已是被烧得痛了,吃了一惊,在房上就打起滚来,想要压灭身上的火,沈小楼反应最快,见着房上细细密密地撒了一层火药,怎敢让他身上的火沾着瓦面,掠过来就要去提俞文照想要把他摔到水沟里头,不想却还是慢了些,一溜火光飞串,哧哧声中,佛堂的瓦顶已是大火熊熊而起,在火烟之中,众人除去了剌鼻的药硝味之外还分明闻到了一股香油的气味,但已不及究治,正要跳下地面,却见俞文照一下子竟扑到了沈小楼的怀里,脚在瓦脊上尽死力一蹬,沈六公子虽是武功不错,却也被这小鬼算计了个措手不及,两人本来就站在瓦檐边上,这样一冲之下,一齐向地上落去。
房上众人无不惊怒交加,但又都知道沈小楼武功很好,已是武林年轻一代的顶尖角色了,纵是这样落了下去,显得有些慌乱,那也决不会至于受伤。
却实在不防俞文照是何样的机心,手肘有意无意之间一撞了沈六公子的小腹重重一记,沈小楼本来全神想要提气,哪防得到这小贼捣鬼?一口气机立时被撞散了,“咚”地一响,俞文照压在沈小楼的身上两人叠在一起摔下,俞文照自然是连屁大的屁事都没有,沈六公子却吃了大苦头和大亏,俞文照那一撞一压,沈六公子自然吃不销也受不了,胸口一窒,喉头发甜,再也忍不住,硬是被俞文照砸得吐出了一大口血!
余人赶到屋瓦边沿上向下看时,俞文照已是和沈六公子分开了,在地上乱滚,沈镇江见儿子吐血,大吃一惊,沈经天跟他一齐跃下,落到沈小楼的身侧,只见沈六公子面色苍白,显然内伤得不轻,休说是要想动弹,就连说话都已是说不出来了。沈正学跟了跃下来,从怀里取出一粒伤药,喂到他嘴里,韩千秋已是抓起六公子的手掌,一股柔和的内力自掌心源源送出,传入沈小楼的手心,那股内力又顺着沈小楼的手臂流转全身,经腕脉、过曲池、达肩井直到玉枕穴后一路向下,走透重关,沈六公子立时觉得心胸舒畅了许多。
沈镇江道:“韩兄这如何使得,小楼年青,这点伤也并不算大事,养几天便好了!”
韩千秋摇摇头,却说不出话来,沈镇江知他心意,只是叹了口气,转眼看时,俞文照身上的火已是被他一通胡乱打滚滚压得灭了,脸上也擦破了不少的皮肉,样子极是狼狈,还用了袖子揩脸,却反倒揩得一脸黑灰,虽然外表狼狈,但就是瞎子用鼻子都看得出这小混蛋活蹦乱跳的,只是他的一顶帽子摔掉了,头上的头发不知怎的竟白了一半,但从房上摔下来,决然没有受一点伤,一转念间,沈镇江大喝:“小子,你捣的好鬼!”他一联想到昨天沈大公子被这小贼算计,此时自己儿子又吃了大亏,再笨也是料得到是着了这小混蛋的道了。
此时佛堂上的火光各处都看到了,许多的人提着水桶过来救火,沈正学又跃上房顶,沈经天运力把一桶一桶的水提起来扔到半空,沈正学伸手接住就向火里乱泼,那火见了水不知怎的,不但不消灭,反倒向天上涨了涨。
沈镇江怒道:“小贼,你在房上倒了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