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文照走到外面,就看见一些路在商客对着地上被活活泄死的辛氏兄弟两匹马发怔。
路人们见那马背上鞍具新明,黄铜的马镫也极是光亮,泄物中也尽是黄豆高粱,毛色骨架也非凡品,心知必是豪门巨贾之物,只不知道怎的竟死在路边,主人竟也不见了,一时间,议论纷纷,俞文照却只不瞟了一眼,拨开树枝,在枯草丛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拄棍子走了出来。
路人们听得旁边干草响动,抬头看时,却是一个衣衫破烂的落魄少年,而且跛了脚,也就只是一眼掠过,不去理他了。
俞文照反像是兴致勃勃一般,瞧了一会热闹,笑嘻嘻地骂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直到索然无味了,这才一瘸一拐地向华阴方向行去。
又走了二十多里路,天色已经在黑了,俞文照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刻了一只嘴里叼着老鼠的猫,那猫的头却向左边的山上,明明都是猫了,他居然还在那只猫额头上横平竖直地刻了个王字,实在叫人看得既生气又着急,实在是搞不懂刻的倒底是老虎吃的老鼠精呢,还是小虎崽子吃饱了没事干捉弄了一只老鼠来玩的,这才向着左侧的小山上行去。
别人看不懂他刻的是什么玩意,但他这也只不过是要刻下来给不要脸看的,不要脸在他后面不过半天间距,若是瞧见了记号,心然顺着那猫头的方向去找他。
小山上并没有人家,天色一黑,重雾就弥散在了山间林里,俞文照见山里一处弃用已久的石场壁立而下,足有五六丈,叹了口气,喃喃地道:“老子总是瞧不起世上匠作工人,怎料得到他们竟有这样手艺?若非老子在这荒山乱林里见到这样作工,只怕还要自大了,当时老子只羡鬼斧神工,现在看来,倒真特么的情愿多瞧瞧这些凡人苦力了——采石匠人们留下这道悬崖,可真比鬼神之力叫老子服气得多了。同样是看得服气的东西,为什么人总特么的要尊信鬼神得多?老子从前当真是笨得可以了,这毛病倒真要改了才是!”叹了息了一地,搬了块石到一株枝树下坐了,背靠着树身,拿出中午离开祥福客栈后在街上买的猪头肉,就着烧饼吃了起来,渴了就把酒壶里的清水喝上一口。
本来江湖中人十三四岁里就喝酒的人都多得数不胜数,但俞文照六七岁时就在高家受了六七年的大苦头,之后十二恶人一个个心死如灰,根本就不沾酒,所以俞文照直到这样的年纪里,一直都很少喝酒,身上虽然带着个酒壶,倒一直都装的是清水罢了,喝完了之后随便找条小溪装上一壶,便又能过一两天。
俞文照就着烧饼夹了肉吃得一会,就喝一口水,吃了两个烧饼之后,已是有些困乏,迷迷糊糊间,俞文照就已睡着,这两天他和不要脸分前后追赶墨斗兄弟,又截在前路投在客栈里做喂马的小厮,下午又打了这一架,精力确耗得厉害了些,此时在小山林子里头,心无旁顾,一下子便睡着了。
俞文照正在睡间,却又听得远处脚步之声纷杂而来,那声间虽远在百十丈外,但他内功精深,耳目聪明,自能查觉,虽在深梦之中,也是闻声即醒,况且上这小坡的人竟有五六个之多?晃一晃头,天已是全黑了,怔了怔:“老子怎的这样子就睡着了,看来是有些累了。特么的又是什么乌龟王八蛋的孙女媚的干儿子臭婆娘的孤老到了?怎的老子想要在这里安安稳稳地睡一觉都要来搅老子的好梦?特么的老子剥了你们的皮!”
俞文照收起了肉饼酒壶,身形一动,已是稳稳地坐在了他背倚那树的一根横枝上,人声也越发的近了,他听出了来人原来是四追两逃,逃的那两人顺着那石场向上攀去,赶的那四个人落后的也只十来丈左右。
六个人武功都属平常,脚步之声甚是沉重,听得俞文照心头冒出鬼火。
此时夜雾极是浓重,不要说此时天黑无光,纵是折天,也难瞧出三丈之外,后面追赶的四人也全是听了前面两人的脚步声这才不致跟丢人,前面两人不知走了什么运道,顺了那采石场边缘向上攀爬,竟然安安稳稳地就爬了上去,后面四人听声认位,跟着也追上去,但只爬了三丈来高,蓦地脚下踩空,鬼叫了一声,掉到了石场的底部的乱石上。
一人忙叫道:“平老大,你怎样了?”
摔入石场里的那人被碎石扎得屁股上痛极,落下时手脚舞动,左肘也脱了臼,哼了几声,这才咬牙切齿地道:“你们小心了,这里有个特么的什么鬼玩意陷人坑,我倒死不了,但你们快些去追点子,特么的,那小杂种竟有本事从云南一路跑到这里,掌教真人若是知道了,只怕也要怪我们哥几个办事不力了。老杨,你们不用管我,这鬼天特么的吃错了什么药,不但没半点的星月光彩,反倒弄出这场大雾,这特么的倒也罢了,怎的那小杂种跟那臭叫化却不掉下来?老子操他奶奶的!”
俞文照暗暗地好笑,若非他在天未黑尽时先看到了这个小小的采石场,只怕他在这样昏暗境地也十有八九也要着了道,更何况这六个人武功在江湖上只能算得三四流,逃命那两人倒真是运气好得很特么的好,他听出两人盲人瞎马地就在那小石场辟出的崖边胡抓乱撞,竟然没有落下来摔个七荤八素,倒当真是十足十的哭笑不得再加上半斤八两的啼笑皆非。
他把那石场形势记得清清楚楚,此时一觉得那前面两个逃命的人实在运气好得有意思,也就顾不上睡觉了,他一路听着前面两人的声音跟了上去,越过追赶的三人时,三人竟根本不曾发觉有外人插了进来,那老杨骂骂咧咧地道:“特么的,那臭叫化特么的真是多事,偏生又滑溜得紧,若是老子捉住了他们,非要剥了他皮不可!”
那老杨话刚说完,却听得一人轻轻笑道:“好,很好,老子也正想要把你们六个王八蛋的皮全都剥光了,你肯帮老子剥两个,算你小子对老子倒有些孝心!”
三人一听立知来了外人,失惊之下齐喝道:“什么人?哪条线上的朋友,请现身一见!”
俞文照一句话说过之后,人早去得远了,再不理那三个追人的人,听着脚步声息径追前面两人,片时间便追得近了,只听个一个少年的声音气喘着道:“张大哥,我们往哪里走?”
那张大哥也气喘如牛,苦笑道:“段公子,此时郭心树他们一时也赶不上来,我们都歇一下子罢。帮主传令小人们护送你到大都去。谁晓得杨琏真珈那贼,竟记着仲帮主跟他为难的事,非要跟本帮作对不可。小人都以为逃过了江南便可无事了,现在他竟派人都追到这里来了。”
那少年坐下来叹了口气:“我见丐帮弟子都一心抗元人暴政,只道宋朝人心思故,而镇南镖局的人竟然把我的消息走漏给了鞑子,倒当真是叫人再也想不到。”
俞文照一听得竟有丐帮弟子在,心头生出无名大火,几个月前对付沈家庄,自己在大都给丐帮做了那样的大人情,丐帮居然还要给沈家庄报信,俞文照本来性情就偏激之极,有人帮了他都未必能得他好脸色看,更何况是他帮了别人而被帮的人反倒把他卖了?
俞文照也不管那姓段的少年是什么来头,从树上折下两段寸长的树枝,咳了一声:“你们两个王八蛋,还想跑得掉么?给老子老老实实地呆着罢!”
两人听得人声突起,竟然事前全无半点征兆风声,一惊跳起,齐声喝问道:“什么人?”刚刚三字出口,就听觉得自己笑腰穴上一麻,两人本来武功平常,怎禁得住俞文照这样的大高手有心捉弄,树枝打着了两人的笑腰,两人便立时抵受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俞文照冷笑道:“老子是什么人?你们不晓得么?”
两人实在从没听过俞文照的声音,但两人大笑之下,心神不属,根本没听到俞文照的话,只是大笑。
后面掉下石场的那人也慢慢地跟着同伴的声音赶上去,四人相距得有半里远近,突地听得空山重雾里传来了两个点子肆无忌惮的大笑声,不觉吃了一惊,不知有了什么变故。
那平老大在后面打了个唿哨,前面三人也哨声相应,然后都回去跟那平老大会合。
四人又到了一起,一人道:“平老大,怎样?你摔得重么?”
那平老大哼哼叽叽地骂道:“特么的哪个王八蛋在半山腰上挖他老妈奸夫的坟么,挖空了老大一截,害得老平我一屁股硬坐在一堆乱石头上,差点没摔他奶奶的个臭死。郭三,你帮我正一正这条膀子。”这人虽然看不见自己落到了石场中,但稍动心思,也就明白了几分,不由在破口骂了起来。
老杨道:“我们哥几个先不要骂大街了,你们想想,段小杂种跟那老叫化子在弄特么的什么鬼?”
平老大哼了一声:“弄他妈奶奶的鬼!两个王八蛋是活得不耐烦了,我们正怕他两个臭贼跑得远了,呀哟!特么的,好痛!我们快些悄悄地掩过去,他们找死,我们却不能大意了,送上门的运气怎能不好生把握!”
那平老大本以为自己这样一说,三人就会答应着掩上去,却不想三人却沉默了,那平老大问道:“怎了?”
那老杨道:“这山上有高人在。刚才他还在我们耳边说了话。”
那平老大听得呆了一呆:“你们连他的面都没见着?是怎样遇上他们的?”
那被叫作郭三的人道:“就是你刚刚摔下去的时候,我们向前赶了一箭远,老杨气呼呼地说要剥了那两个王八蛋的皮,就有人接口笑道:‘老子正打算把你们六个人的皮全数剥光,倒难得你们还帮老子剥两个。’那人开始说话时人还在我们后面几丈远处,但我们连半点声音都没有听到,他的话说完时,已经到我们前面老远去了”
平老大吃了一惊:“那人要剥我们的皮?难不成是嵩山派的那个人到了?”
三人怔了一怔,另一个汉子郭心树问道:“平老大说的莫非是嵩山派的那位关大爷?”
郭三道:“但刚才那声音绝对超不过三十岁!何况关云鹏听说在河南被鬼愁谷的人杀得回家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