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和尚云行煮茶言欢,从琴棋书画到诗词歌赋再到各地风土人情,尚云行的确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人。不知觉便日落西山,在尚府用完晚餐,天色已经很暗。尚云行不等小秋提出,便善解人意地安排车马送小秋离开。
尚云行站在车下对小秋说:“秋公子,云行很久没有象今日这般开心,希望能常见到秋公子。”
小秋为难地说:“你知道,我不太方便。”
尚云行说:“若有机会,可在东关正街悦来客栈留言,云行必到。”
小秋点点头,心里却想,我见小光的机会都很少,哪还有时间见你,今日也是凑巧罢了。想到小光心里又烦躁起来。
安远一直在云府后门打转,从日头西斜到现在,已经两个时辰。一辆马车突然停在身边,安远眼巴巴地瞅着,果然见小秋走了下来,忙欣喜地迎上去扶住。“公子!老天!您可回来了!”说着便去推门。小秋微皱眉头说:“还进去做什么,回吧。”
话音未落,门开了。小光青着脸一把抓住小秋的手将他扯入院内,一直到走内堂才松手。安远瞅着小光就那样拉着小秋的手毫不避人,心里不禁一揪。
“吃饭了没?”憋了半天小光先开口了。
“吃了。”
“大家担心你,都还没吃。”
“不是给你们传过话了。”
“那人是事先安排的,还是偶遇?”
“偶遇。我哪有什么能力安排什么!”
“别生气了,我都听你的,但是!别逼我这么紧,让我适应适应好吗?”小光满脸苦涩,语气中仍带有不甘。
小秋叹口气。“如果你真觉得那么难受、那么委屈,我又怎么会逼你?只是我昨日正好遇见那个谢紫宛,觉得她很好,配得上你。而且谢中书为两朝重臣,他的岳丈更是三朝元老,他的两个儿子也都在朝为官,他们家根基很深。如果将来!将来我去了,皇上念起旧恨想对你不利,他也会顾及你是谢家的女婿不能轻举妄动。当然,主要是那个女孩子真的很好,你见了就知道了。”
小光将小秋搂在怀中,痛心地说:“不许你再说什么去了之类的话!如果你再说,我就把你抓到云谷,管他什么云记紫卫,什么都不管!就咱们俩!要活一起好好活着,要去一起去!”
小秋闭着双眼感受小光的痛苦。曾经多少次,他也这样想过,既然生命的界限伸手可及,不如索性放开一切,和心爱的人做快乐的事,死而无憾。然而!他不能!越爱,越要付出,而不是自私地zhan有。更何况,他心里,不只有小光一个,这一点,他们三人都心知肚明。他现在的确是得偿所愿甚至可以说得到解脱,把矛盾和痛苦推给了那两人。小光没有皇上坚忍,因而才会有这样的爆发,而皇上,也总有爆发的一天吧。
小秋轻轻推开小光,摊开自己的双手反复看着。
“手怎么了?”小光抓住他的手仔细看着。
“没怎么。我在想,如果必须要砍掉一只手的话,砍哪一只呢?”
“如果一定的话,自然是舍左手,咱们都是习惯了右手。”
“没错,要用右手吃饭,右手写字。没有左手一样可以活着,可是,我就再也不能奏出最好的音乐,再也不能给你完整的拥抱。”小秋伸出双臂拥抱小光,双手在他背上摩挲着。“可是!虽然会有缺陷,但并不影响生活,而且慢慢总会习惯。那么!好吧,让我尽力为他做一些事情,就以!就以三年为限,然后咱们一起回云谷。”小秋终于下定决心。
“好!我什么都听你的,我给他拼三年命。”
“那么你还要再忍三年,委屈三年。”
“没问题!只是,三年后他不让你走,你跟他翻脸?”
“若我坚持要走,他也不会太勉强我吧。他现在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欣喜和歉疚中,也许要不了三年,他对我便没了现在这么重的心思。总之我会处理好,你放心吧。”
小光重重地点头,喜不自胜。小秋笑着说:“傻瓜,别笑了,去吃饭吧,这么晚了,我也得走了。”
“等等,还有一件大事!平安那边的报告来了,你看看。”小光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小秋快速看完,脸色大变。“他们好大胆子,竟敢偷卖军粮!”
“他们不是偷卖,而是明卖!平安的利润,本就是全部用作军饷,所以他们认为高价卖掉陈粮,再平价补充新粮,其中的利润自己一不贪污二不挪用,没什么大错!”
“是谁的主张?军方还是云记?”
“生意自然是云记做的,但粮仓自然是黄将军开的。”
“黄将军穷疯了?还是失心疯了?只怕还是咱云记起的意。无商不利,无商不奸。”
“现在怎么办?”小光担心地问。
“怎么办?按律依法查办。”
“按律,那是要杀头的!”小光有些急了。
“你打算包庇他们?”小秋冷冷反问。“这件事如果你不按律办理,现在就解散紫卫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沈掌柜跟咱在边关出生入死,黄将军对咱有救命之恩,而且修文马上和离儿成亲!能不能想个法儿,严惩一下他们,保着他们的性命。他们毕竟没存着私心。”小光试探着问。
“黄将军!那边倒也无碍,反正是交军方处理,咱们管不着,他推个替罪羊出来自己领失察之罪便可。反倒是沈掌柜!我的意见是严惩不怠!咱们对云记一直管束松散,该紧的时候还是要紧一下。你尽快将此事上报奏明朝皇上。让修思去办吧,他也好几年没回家了,顺便参加修文的婚礼。让方先生寻合适人选接管平安,平安那边与别的分号情况不同,一定要审慎练达之人。”
交代完之后,小秋长叹一口气。看着小光沮丧的样子,想起沈掌柜,心里也挺难过,但比起小光的情绪还是平淡多了。小光对人心太诚、又太软,实在不适合做什么统领。等紫卫弄得有些眉目,还是请皇上收了吧。
轻抚着小光的背,无声地表达着安慰。小秋问:“还有什么事情吗?”小光摇头。小秋又说:“那我走了?”
小光低头嘟囔着说:“说杀就杀,说走就走。”
小秋用两枚手指托着小光的下颚,轻佻地笑着:“云大人、云庄主,又变成怨妇了?”
回去的路上,小秋兀自在思索。其实也不是不能留下沈掌柜的命,但是,云记在全国那么多分店,难免有不少仰仗着自己有官家后台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情,而且云记的兄弟对他们二人恐怕是恩大于威,这次正好是一个立威的机会,要让每个人明白,他们都是仰仗着我二人的慈悲而存在的。唉,看那报告沈掌柜的确没什么私心,而且似乎是为了争取全年业绩第一的名号。真是傻了吗?为那些虚名、那些身外之物,便误了卿卿性命。等等,小秋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卖粮的利润,应该也计入平安当年的利润总额,那张良驹真的不知道吗?张良驹和方谦一个管事、一个管钱,若要伙同隐瞒什么,实在太容易了。
要去查吗?小秋有些头疼。那日方谦曾提出他二人身兼二职不太方便,是否有特别含义呢?一路想到宫门前,也没作出什么决定,罢罢罢,这事本就可大可小,先这样吧,无论有或无,这次也算是个警告。小秋捏了捏太阳穴,走下马车。
回宫后小秋径直去了御书房。皇上见他进来,抬头笑笑问:“怎么看着不是很高兴?见着云之光还不高兴?”
“出了不好的事,心里有些烦。”小秋叹口气。
“有什么烦心事,朕给你解决。”
“还是我自己解决吧,小事。明天散朝后让小光来我这里一趟,我有事情交代。”
“今天不是才见过?”
“嗯,有别的想法了,要赶紧告诉他。”
“媒做得如何?”
小秋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皇上笑笑。“朕就知道!是为这个烦?”
“不是,是云记的事。有些管不过来了,能力有限啊。当年紫卫规模那么大,楚歌管理得滴水不漏,真是强悍。”
“楚歌的确是个人才。你不恨他?”皇上听小秋说起楚歌的口气很淡然。
“早就不恨了,恨一个死了的人有什么意义。人死了之后,爱和恨都是一场空。”
“不,不是空的,还有思念。”
小秋望着皇上写满柔情蜜意的眼睛。如果我死了,他会思念我多久呢?那样的思念,会不会让他痛苦,折磨他、耗损他呢?小秋发现由于自己总说什么五年五年的,渐渐地小光和皇上似乎已经很拒绝地接受了。这样很好,如果能继续好好活着,那是最好不过;如果真的去了,他们也不会太难过。
“小光说谢紫宛肯定难伺候,有些犹豫。”小秋转移了话题。“也许找机会让他们自然相识?”
“也好,谢紫宛本人比画像更迷人,也许两人一见面便是金凤玉露相逢。”
“画像!我留在他那里了。”
“哦?那看来他还是有点想法。”
“下午我见了个朋友,他本事挺大,居然把老五甩掉了。”小秋采取任何事情主动先交代的策略。
“你只带了老五一个?”皇上皱皱眉。
“我想就去云府,又不去别处,带老五一个就足够了。结果很巧,遇见这位朋友。我一时好奇,问他能不能甩开老五,没想到真的甩开了。”
“他知道你的身份?”
“知道。”
“那他胆子忒大了吧?”皇上再次皱起眉。
小秋赶紧解释。“是我央求他的,我觉得好玩。他是我的朋友,你别为难他。”
“以后不许再这样玩了!你什么时候还有这么个朋友?”皇上脸板着。
“下次再也不敢了,以后我每次出去都带十个人好不好?别生气了。”小秋嬉皮笑脸地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