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皇上准点醒来,打算悄悄起身上朝,不料刚一坐起来,小秋便轻轻哼了一声。皇上小心地俯下身,看到小秋只是梦呓,便放心地下床。伸手掖被角的时候,小秋拉住了他的手。
“朕去上朝,一会就回来看你。”皇上想抽出手,小秋执着地抓着,似乎又加了些力气。
“心里难受,想让朕陪着你?”皇上试探地问。
小秋并不言语,只是抓着皇上的手不放。
“那朕今日便不上朝,陪着你。”皇上在床头坐下,轻轻揉捏着小秋的手。
“不!国事要紧,请皇上上朝。”小秋低声说。
“也不在乎这一半天,没关系,今日朕好好陪你。”
“小秋也不在乎这一半天,还是请皇上上朝吧。”
皇上细细寻思这句话,心中一喜。“秋,你安心休息,以后不要再胡思乱想,否则朕无心理政,日后朕若成为昏君,你要负责。”
听着皇上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小秋睁开眼睛茫然地盯着床幔。皇上,您的情意小秋会报答。小秋会陪您三年,这是和他约好的。三年后,小秋再去找他。
小秋睡不着。以往的早上总是赖着起不来,可现在却经常睡不着。好像尚云行救了自己之后就一直这样,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精神比以前似乎好了一些。没想到唤魂阵这么厉害!不过想想,是五个人十年阳寿换来的啊。但是他不想有这么好的精神,他只想睡过去,睡过去便什么也不用想。他不是想去想什么,而是脑子根本就不听他的指挥,不断地想着他。想着那些在梅家庄时所有的难熬的日子,那些山谷里平淡而温馨的日子,还有那短短五天,一生中最爱的日子。
一直想着自己会比他先走,怎么也没想到先走的是他!若是自己先走了,他会毫不犹豫跟自己走;可是他走了,自己竟然要他等三年!
光,你会怪我么?你一定要等我,等我找到你一起去投胎。否则我怕下辈子没法再遇见你。
小秋痛苦地低吟了一声。
安远紧张地冲了进来。
看着安远焦虑的眼神,小秋皱起眉头。他真的厌憎自己!让所有人都这么难过、这么受累,这样的自己活着有什么意义!其实死了带给大家的不过是短痛,更多的是解脱,可为什么都还要执着地让自己活下去呢?活着有什么好?可是不得不活着,不忍心辜负别人的付出,不为自己,只为别人活着。
“公子!”安远担心地唤了一声。
小秋挤出一个微笑。“我没事。有点睡不着,想起床了。这些日子睡得太多。”
安远赶紧去扶小秋坐起来。小秋轻轻推开他。身体并不比以前虚弱很多,只是整个人空荡荡的,无处施力。
既然已经决定了为别人活着,那便努力做得出色些。好好地活着!不能再想他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去想,不能只想着他了。小秋痛苦地捂着头,强迫自己去想那些该想的事情。
皇上早朝散得很快,然后急急赶往秋园。还有一段距离便听到一阵琴声,不禁愣了愣。他已经起床了?弹的是《清平韵》,琴音不是很悲伤,看来他在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听闻皇上脚步声,小秋停了琴音迎出门外。“皇上今日这么早?皇上莫因小秋误了朝政,更添小秋悔疚。”
皇上解释说:“今日确无大事,故而早早散了。你怎么不好好歇着?”说着便拉了小秋的手欲进屋内。
小秋却说:“在园子里坐坐吧。花到荼蘼,春已将尽,今日小秋与皇上一起赏赏这最后*。”
“秋!”皇上有些担忧。
小秋弯起嘴角做了个笑容。“皇上,小秋想喝酒。”
皇上迟疑地说:“大夫不让你喝酒。今年新茶尽下,朕陪你喝茶如何?”
小秋倒也不再坚持,只是闷闷地望着院角那几树繁花。
“罢了罢了!上酒!”一股郁气陡然从胸中升起,皇上拍了一下案几。“以后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管他那么多!”
当下备了酒菜,小秋虽叫嚷喝酒,却只是浅尝辄止,捏着杯子玩弄罢了。倒是皇上觉得压抑,自己连灌几杯。
“皇上对紫卫有何打算?”
“小秋如何想?”
“紫卫经营半年,方见雏形,皆是小光心血,小秋要替他继续做下去。前些日子报与皇上的八名提司,都是才能兼备之青年,可堪日常之任。方谦张良驹可堪谋划之任。这统领之职,待有合适人选再做任命,小秋暂代其任。”
“你接任统领不是就好?”
小秋摇摇头。“皇上还是另觅有德有能之人,不误国事,小秋只恐有心无力。”
皇上叹口气。“那统领之职便暂时空缺吧,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好了。”
“日后云记的事小秋也要多操心些,以前都是他在管理。今后小秋也许要经常在宫外,请皇上应允。”
“你要搬出秋园?”
“那倒不用,小秋也想多陪陪皇上。”
皇上舒了口气。此时小秋说什么他都依着,若小秋坚持要搬出去,也只得任他搬出去了。
“只是如此操劳,你身体!”
“这次在江南遇见的神医用药十分神奇,不但救了小秋性命,小秋恢复得也很快,自觉精神气力也强健许多。小秋自有分寸,皇上不必担忧。”
“那能否请那神医来京都,或许能将你彻底治愈?”
“那些天外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能够得遇一次已是莫大福分。老天既不想收小秋,那小秋便承天之意,努力做好该做的事。”
皇上拍拍小秋的手说:“如此朕便放心了。”
大约是觉得说完了该说的话,小秋连饮了几杯,很快便醉了,软软地靠在皇上怀中。小秋的双颊因着酒意难得的泛着红色,只是这红色并无光泽,反觉惨淡,尤其是唇色更显青白。
皇上心疼地望着,忍不住轻轻去吻小秋的唇。小秋睁着眼睛,眼光迷离地飘在空中,对皇上的亲吻浑然不觉、毫无反应。皇上自觉无趣,便放了手,命人扶小秋回屋歇息。
当天下午小秋去了云府,见到方谦与张良驹。两人满心悲痛,又恐勾引起小秋伤心,都竭力压抑着。
方谦望着小秋憔悴的容颜,叹息着说:“庄主才回京都,一路劳累,应该多歇息啊。”
小秋缓缓地说:“无心一路上一直在歇息。他的身后事,烦请两位费心,无心只恐无力操办。”小秋在云记众人面前是以云无心自称,反正大多数普通人不可能见到秋公子,也无需特别掩饰。
方谦与张良驹连忙称诺。张良驹说:“庄主放心,我二人已作安排。”
小秋又问:“不知两位对无心如何看待?”
方谦、张良驹立刻跪下说:“神勇庄主虽然仙逝,神仙庄主还在!云记还在!”
小秋忙扶起他二人,略带苦涩地说:“云记事务无心一向不太过问,都是他辛苦操劳,两位尽心扶持。只怕在云记众人心中,颇为轻视无心。”
张良驹说:“属下们不知,难道我二人不知庄主才能。云记表面是神勇庄主主事,其实是神仙庄主谋划。”
小秋说:“无心甚少公开现身,日后还需两位尽心帮衬扶持。无心要将云记发扬光大,让紫卫名垂青史,来日与他黄泉相会,也好叫他知道无心并非苟活世上!”小秋悲痛得再也说不下去。
方谦含泪说:“两位庄主情深意重,感天动地。方谦也曾痛失所有亲人一人苟活于世,也曾痛不欲生。只是逝者已矣,活着的好好活下去,也是亲人的心愿。”
须知伤心时最怕人劝,本来尚可隐忍,方谦这一劝,小秋却再也压不住悲痛,眼泪无法遏制。他蒙住脸,摆了摆手,已然说不出话。方谦与张良驹对视几眼,悄然离去。
小秋进入内院小光的卧房。明明是初夏,为何觉得屋内冷如寒冬?小秋躺下,觉得身下亦是一片冰凉,再也没人用九天神功去为他暖床了。泪水再次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老五眉头紧皱,仔细辨听着屋内的动静。公子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不许任何人进去,真让人担心啊!老五看了一眼同样眉头紧皱的安远,安慰道:“公子在哭。能哭就好。”
“公子小时候就爱哭,现在这么大了还哭。可是我怎么听不见公子的哭声?”安远问。
“他没发出声,他在忍。”
“宁愿他哭出声。除了第一天回来他在皇上怀里哭出声,他再也没有出声过。有时明知道他在哭!老这样憋着,要憋坏的。公子为什么这么多灾多难?过完年才瞅着身体好了些!唉!”安远深深地叹了口气。
“小安。”屋子里传来小秋的呼唤,安远急忙进去。“小安,你让人去通报一下,我今晚不回去了。”
“那怎么可以?”安远焦急地说。
小秋瞪了安远一眼,安远自知失言,忙退出去找老五商量。
“不想回便不回吧,我会一直盯着,不会有事的。”老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