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夏洰在心底冷笑几声,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无论如何算是攀上这位年轻的北胡王,若是他那狂妄自负的父亲,夏洰自问不敢冒此风险。卡丹不会反悔吧?他应该没有反悔的理由,他没有任何损失,也无需让出任何利益,自己提供的是无偿帮助。
不过,抛开那些令人厌倦的算计,从私人角度而言,卡丹倒是值得一交做个朋友,可惜,象他们这样的人,似乎没有资格跟任何人做朋友。
卡丹跟几个心腹仔细商讨了夏洰提出的所谓帮助,觉得对己方有百利而无一弊,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昨夜他觉得似乎被夏洰引导着自己的思路,令自己忍不住便认同了他的观点。有人提出夏洰身份的可靠性,这是最大的问题,目前所有的前提都建立于他的确是东周皇子的身份。“咱们先让他表现出他所说的朋友应该具备的诚意,再做打算。”卡丹对自己最信任的几名臣下说。
夏洰一直等到下午申时才等到卡丹的召唤,看来这位北胡王依然心存疑惑,但这也是人之常情。这世上哪有白占的便宜,贪小便宜吃大亏,就是小孩子也懂得这个道理。
这次夏洰堂然进入北胡王宫,他被带入一间较小的殿堂,里面除了卡丹,还有另外几人,一溜排开坐在卡丹左手下位。
卡丹右手的座位虚位以待,他看见夏洰微微愣了一下,接着侧了侧头,示意夏洰落座。夏洰的面容与昨夜并不相同,昨夜是明显的南正人偏柔和的脸型,今日看起来粗犷凌厉了许多,不知哪一张是他的真面目。
夏洰刚刚落座,便掏出一沓纸由侍从呈给卡丹。卡丹打开一看,竟然是五十万两银票,五张各十万两,由赤盟主城翁吉最大的银号开出。
“阁下出手真是大方,五十万两可以购置不少有用的东西,本王的总管大臣会非常感谢你。”卡丹说完便让侍从将银票转给自己下首的一名大臣,那人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夏洰解释说:“因为听说赤盟与北胡相互非常信任,在下特意换成翁吉的银票,请原谅在下没法提供现银。”
卡丹说:“其实南正的银票在翁吉也是通用的,阁下费心了。”
夏洰继续说到:“在下能够提供的总额为五百万两,但是需要时间调度。”
“五百万两!”那位总管大臣惊叫起来。
“对,五百万两。但是不可能短期内提供,这五十万两从南正调拨到赤盟,是分了许多笔在一个月内分次转入的,我们不能让人觉察大笔银钱在流入赤盟。今后在下会以每月三十万到五十万的数额经由赤盟提供给大王。”
“好朋友!”卡丹笑着竖起大拇指。“来人,给本王的好朋友上酒。”
“其他的承诺,在下会一一兑现,还有些好朋友之间的小秘密,在下希望有机会与大王分享。”
卡丹点了点头说:“本王已为阁下设好酒宴,宴后你我秉烛夜谈如何?”
夏洰抱拳答道:“大王吩咐,怎敢不从。”
宴后,卡丹与夏洰单独相处。
“阁下的到来给本王提了个醒,本王要暂时限制与东盟的贸易往来,以东盟客商的身份不知混进来多少南正的奸细了。”
“的确,现在是冬天,帽子颈巾包住大部分脸,只露出眼睛,穿上北胡服饰,不开口说话,即使面对面也无法识别对方是否胡人。但其实南正奸细在北胡很难生存,样貌、语音差距太大,大王不必过虑,反倒是内奸堪忧。在下这次来所带三名手下,其中有一人长期居于东盟,这一路都是由他出面安排,其他人全部装聋作哑。”
“阁下只带了三人前来?佩服!”
“现在只剩在下一人,他们都已经去为大王做事了。”夏洰深知对这位北胡王越毫不隐瞒、越坦诚,反而越容易获得他的信任、越安全。
“没错,家贼难防。”
“北胡部族过多,其中与大王悖心的不少,在利诱之下难免做出不利北胡之事。”
卡丹叹息一声,深以为然。
“哪里都不可能铁板一块,南正也是一样,否则在下的族人也不可能活这么久了。”夏洰安慰到。
“本王越来越觉得与阁下相见恨晚。”
“不晚,刚刚好。早了没意义。”夏洰笑答,卡丹也大笑起来。
“大王,在下还有建议,关于瑟丹王子旧部!”夏洰迟疑地望了卡丹一眼。
“阁下请尽管直说。”
“瑟丹王子旧部皆精锐之师,那样处置太伤北胡战士之心,会影响士气,也会影响北胡元气。”
“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如能将其转而为大王所用岂非更好,他们是战士,他们最在意荣誉和忠诚。他们或许忠诚于瑟丹,但同样他们也忠诚于北胡。若他们只是瑟丹的私军,你父王绝不会容许瑟丹拥有如此数量之大的精锐私军。”
卡丹沉思良久不语。
“在下唐突了,此乃北胡内政,在下是从战事角度而言。在下斗胆猜测,大王是想用瑟丹旧部与南正消耗,与其被动消耗,不如给予支持,让他们发挥更大的效用。试想一群自觉被弃之人,突然得到后方的支持与包容,会迸发出怎样的热情?”
卡丹一连自斟自饮了好几杯之后,重重地将酒杯置于桌上。“夏洰,本王现在相信你是真的要与本王做朋友,这念头本王自己也转过,但却一直下不了决心,本王也知道断臂伤的是自己,亲者恨仇者痛,然而!”
卡丹突然身体前倾凑向夏洰,压低声音说:“你相信吗?瑟丹的死真的与本王无关。”
夏洰愣住了,他清楚地看到卡丹眼中的热切。
“算了。”卡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自嘲地笑笑。“无论瑟丹是怎么死的,他已经死了,阁下方才所说本王会慎重考虑,多谢了。”
“我相信!”
“阁下无需敷衍本王,本王说笑罢了,阁下不必放在心上。”
“在下是真的相信。那日大王初见在下,第一句话便问桑蒲,可见大王对桑蒲是真关心。”
“关心?也许是本王对他有愧。”卡丹突然有些恼怒,他曾经是多么希望有人能相信瑟丹不是他杀死的,现在有人说相信了,他却觉得这相信是自己低声下气乞讨来的。方才不知怎么竟然对夏洰脱口而出那样的蠢话,卡丹颇为后悔。
“有些背负,是注定的代价,必须承受的压力。”夏洰喟然感慨,他举起手中酒杯,大声说到:“干!”
卡丹恳切地邀请夏洰在王宫中逗留几日,夏洰笑着说:“这两夜在下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再没什么可卖弄的啦,还是去为大王做些实事罢。”
卡丹不再勉强,给了他一块可以在北胡畅通无阻的腰牌。“好朋友,尽力而为便可。”
夏洰笑答:“为朋友,也是为自己,朋友好,便是自己好。”
库唯召集旧日同僚偷偷相聚,送出去七封信,只来了三位,他有些失望,而他所谓合兵的想法也没有得到支持。首先,根深蒂固于每个军士内心深处的军规令他们颇有顾忌;其次,若合兵的话合兵于何处,谁来做总指挥?
听完那三位反反复复地强调了各种困难和障碍之后,库唯终于明白谁来统领四只队伍其实才是最大的分歧。他可以不争那个,但把自己的人交给这三位的任何一个,他还是不放心、不甘心。
来的这三位都是平日私交较好的,然而私交归私交,看来这三位也纯粹是来找个机会发发牢骚叙叙旧罢了。
算了,听天由命吧!库唯在心中哀叹着。“如果真打起来了,哥几个要互相照应啊!别让南正跟老鼠啃苞谷一样,一颗一颗把咱们全啃完了。”库唯不甘心地坚持着。
“这个自然!”那三位答得都很痛快!
每日上午库唯仍然去最高的了望哨察看南正骑兵的训练,心里盘算着这数万南正兵若冲过来,需要多少弓箭手拦截,又需要多少骑兵迎击。他总觉得南正会从自己这里下手,但那几位同僚却说他过虑了,从他驻守的哨站虽然容易得手,却不好防守。这里是两座山峰之间的豁口,周围都是陡峭山壁,能够驻扎军队的地方很有限,以前这个哨站的配备只是数百人,如今把瑟丹旧部流放到边关各个哨站,经过一番改建,顶多也就驻扎五千人。就算他们占据了哨站,咱们大军略微一压,他们便不得不放弃战利品退回到山下平原上。
可是咱们大军会来吗?从哨站到北胡主力大军驻扎地之间是一片荒漠,没有水源,寸草不生。没有水源南正大军便无法扎营,守无可守,战无可战。所以大军不会来,这里本就是打算放弃的地方。
就在库唯日渐绝望之中,突然接到王城的一纸军令,言称据可靠消息,南正将在近日内发起进攻,责成各前线哨站务必坚守等待援军。又言凡杀南正一人,奖骏马一匹,杀十人者,晋级一阶,此战不论胜负,只要奋勇杀敌,便算功劳。军令到的第二日,又运来武器粮草等补给,库唯察看发现皆是上等用品,正是以前作为瑟丹精锐之军时所配备,而非这些日子以来的陈谷烂草。
库唯将军令大声朗读给手下军士,展示了最新配送的供给。军士们的眼中冒出久违的精光,那些马儿吃到精制的料草,也满足地嘶鸣起来。
这日清晨库唯进行例巡,走出帐外便迷失在浓雾之中。起雾了,说明天气明显暖和起来,春天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