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那时,只有一个人肯对我好,便是我师父千山老人。若不是他,我不会是如今的我。之后从他口中,我渐渐知道许多关于我的禁忌之事,忍着所有人的白眼和嫌恶,开创无极宫,一步步走到今天……如今,虽然师父已经仙逝,但无极宫的兄弟姐妹都还是我的亲人。只可惜,出生到这世上已然二十二年,却仍旧是……”徒劳无功。
  最后几个字淹没在了沉重的叹息中,没有说出口。
  宋妃颖听着,只觉得一个个字像是针一般扎在她的心口上,二十二年其实很长,这个男人又是如何一次次跌倒再爬起来,爬起来再跌倒,而周围的人全都冷漠的看着他,甚至嘲笑他、躲着他……
  他比她要痛苦多了,至少她这十七年,莫家虽然屡屡对她出手,却也不敢太过分。
  宋妃颖忽然间觉得,若是自己没有遇到这个人,那自己会不会失去很多宝贵的东西呢?
  因为她朦胧的觉得,他对于她,应该算是宝贵的吧,和她的娘,和陌丞相一样,都是特别的存在,不管是因着亲情还是因着爱情。
  爱情……这个词,宋妃颖依旧觉得离自己很遥远。
  怀着七窍玲珑心的人,就如她,却是往往最不懂自己的心。
  接着宋妃颖顺着公孙东的话,思考起来,思绪逐渐停在了千山老人的身上。
  从前只听秦楚提过这个人,说他的医术是苗疆的流派,能操纵蛊虫,举世无双。然而之前公孙东中了药毒的时候,又出来一个同样厉害的莫北堂……
  宋妃颖不禁疑问:“你为什么会落下不能沾药的体质呢?这件事秦楚隐约和我说过,没有说清楚。”
  公孙东回忆道:“十岁那年,我武功初成,师父将我放至毒蛇猛兽出没的山中历练,只要我能活着走出来,他便同意我回去安都。我在五岁时就已经不住在宫中,而是被扔进这座府邸,因而我的行踪没有人会关注。就这样,我在山中待了整整一个月,几乎杀光了满山的野兽,然而……就在即将走出的那天,我遇到了一群苗人。”
  “真的是苗人……”
  “是。我不知道他们是何种身份,却就是冲着我而来,给我下了蛊毒,使我变成这样的体质。”
  宋妃颖的心揪在了一起,有些担忧道:“那你的体内有没有……”有没有蛊虫?
  “放心,只是中毒而已。”看出了她的心思,轻轻吻了她的眼睑,柔声安慰,又道:“还好当时师父来得及时,救了我一命,然而十五岁那年我不慎中了草药,幸亏秦楚将我送到师父那里,我才得以获救。两年之后,师父便仙逝了……”
  听得出来公孙东对千山老人的死十分痛心,毕竟,那是他的记忆中,第一个不将他视作另类的人。
  然而宋妃颖的心底却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怀疑。
  从公孙东的话中,似乎……千山老人的每一次出现都有些巧了,为什么他一个苗族医者会收公孙东为徒?为什么他将公孙东放入山林便有药毒之祸?又为什么公孙东一中毒,他又刚好找了过来?
  还有他的死是五年前,也就是公孙东十七岁……如果宋妃颖记得没错的话,她就是在五年前才听人谈起,说大名鼎鼎的邪魔七皇子正式回到安都住下;而莫北堂和姜司农,也是在五年前被替换……
  这也未免太巧合了,会不会还与欧阳蔽月有关?
  一想到那天公孙蔽月,或者说是公孙月,顶着一张欧阳蔽月的脸投入轩辕浩木怀中的景象,宋妃颖就觉得,若是她的视线能穿过那一幕看过去,则必会看到一个令她震惊的阴谋……
  “妃颖,不可以怀疑师父。”“妃颖,不可以怀疑师父。”
  公孙东的话让宋妃颖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竟然看出了她的想法?
  “不,我没有怀疑千山老人,只是觉得事情有些凑巧,或许是我多心了。”
  “别这么说,其实同样的怀疑,我也不是没有过,只是,那是我师父,他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他不排斥他,不嫌恶他,不欺负他。
  宋妃颖实在不忍心再就着这个问题说下去了,看着公孙东紧锁的眉和蕴满伤痛追忆的眸,就有种锥心的感觉袭上了宋妃颖的心。
  她拍了拍公孙东的脸,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笑,又道:“下午陪我去醉金楼走走吧,好些天没去看锦瑟他们了,我想顺便查个账目。”
  “好。”眼底的悲伤全然化作深情,只要是妃颖想做的事,他说什么都会陪着她一起的。
  抵达醉金楼时已经是下午了,楼内歌舞升平,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只见锦瑟已经梳妆打扮妥当,眼含睇兮,怡然浅笑,穿着一袭烟笼梅花白水群,坐在一群女性客人中间,为他们弹着琵琶。
  醉金楼因是卖艺的地方,所以女人也是可以来听曲的。
  一曲弹完,女人们相继夸赞的时候,锦瑟余光里瞅到了宋妃颖,起身相迎。
  “小姐……姑爷。”
  这姑爷的称谓让宋妃颖不禁嘴角抽搐,瞪了锦瑟一眼,却发现身后的男人笑得合不拢嘴。
  反观刚才那群女人,原本还挂着崇拜的笑,而现在一旦有人认出了他们俩,便全都低着头散了。
  见怪不怪,宋妃颖拉着锦瑟坐下,随口聊了聊账目问题,旁边的公孙东则休闲的喝着茶,听着两人的谈话。
  茶话了一会儿时,忽然有女子抱着琴姗姗而来,她一脸浓艳的妆容,眼角描摹得黑如檀木,睫毛纤长无比,唇角勾着放肆火辣的笑。她手中的琴以一张黑布包裹,就这么抱琴而来,冲着几人福了福身。
  “七皇子,莫姑娘,许久不见了。”
  听到这声音,宋妃颖的好兴致就全坏了,她看也不看方柔沛,却是端起茶杯,慢条斯理的喝着茶,动作缓慢而优雅,这端庄雅致的姿势令急性子的方柔沛顿时脸色一花,强笑道:“看来醉金楼的茶很好喝啊,好喝的令莫姑娘连身边来了人都看不见。”
  宋妃颖徐徐道:“是好喝,哪里的茶都比方小姐府上的好喝。”
  方柔沛顿时双手一抖,扬起下颌厉声道:“区区青楼的茶水,竟然敢和我们方家的相比,莫小姐注意点说话,别以为有七皇子罩着你就能口无遮拦,诋毁方家贫穷。”
  话音落下时,却挨了两记眼刀,一记是宋妃颖的,一记是公孙东的,寒意扑面,令方柔沛脊背发冷。
  宋妃颖和公孙东交换了目光,一致决定不理她。这女人,比她姐姐方柔姿更沉不住气,活脱脱一欺软怕硬的主儿,还犯不着跟她起争执,浪费口水。
  见自己被无视了,方柔沛的牙齿狠咬出了血,又一展笑颜道:“我是慕名而来的,想要请锦瑟姑娘指点一下琴技,还望锦瑟姑娘不吝赐教。”
  锦瑟打量着方柔沛,虽然她是自家小姐讨厌的人,但是在醉金楼她却是个客人,自己也不能失了待客之道,于是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将方柔沛请到了旁边的琴桌上。
  方柔沛就坐,将罩着琴的黑布拿下,一把精致的梧桐木琴赫然呈现在几人的眼前。
  琴身色泽光洁,看来华润玲珑,七弦铮铮,一看便是上好的马尾鬃,整座琴高雅名贵,却唯有尾端留有些烧焦的痕迹……
  “啊!”
  宋妃颖似乎听到身旁的谁倒抽了一口气,然而琴声也在这同一时响起,巧妙的遮盖了这一声音。
  方柔姿的琴技还是可圈可点的,指法伶俐,音色饱满,弹琴时神态端庄专注,眉目含着浅浅笑意,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她眼底的一抹奸笑。
  当一曲琴音笼到尾声时,方柔沛抬眸,盈盈笑问:“锦瑟姑娘,你听我哪里弹得不好,我还要指着锦瑟姑娘教习呢。”
  宋妃颖听完了琴就再度低头喝茶,懒得看方柔沛那一脸标志性的嚣张放肆。也不知道她还能凭什么嚣张,哪怕是故作娴良的说话,仍旧泛着一身狷狂的气场。
  忽然到来的安静,持续了好长一阵子,让宋妃颖不免有点奇怪。
  回头望向锦瑟,竟发现她脸色惨白,眸中的清泉已经破碎出滴滴泪珠,强含在眼眶中没有淌落。宽大的袖子遮住那双芊芊玉手,但袖摆的细微颤抖,仍旧落在了宋妃颖的眼底。
  “锦瑟?”宋妃颖唤了声,眼波潋滟,令锦瑟猛地反应过来。
  “没、没有,方小姐弹得很好,我身体不适,请恕我先失陪了。”
  锦瑟把头埋得低低的,匆匆就走,踏上台阶上楼去了。尽管走得很匆忙,但宋妃颖却看见了锦瑟紧握的手上骨节发白。
  锦瑟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听一支曲子后便这样失魂落魄?
  下意识的将目光打到方柔沛的脸上,那脸上的笑容灿若莲花,却只挂在眼角,到不了眼底,相反的,眼底却是冰天雪地的恶寒。
  公孙东眼光似刀,割了方柔沛几眼,拉起宋妃颖的手,感受到这柔荑有轻微的颤抖,便握得愈加的紧了。视野中,方柔沛收了琴,高傲的笑着,大步流星而去。
  “邪……”
  宋妃颖轻轻唤了一声,她的目光正望着三楼,那里,一道凄凉的如落叶的身影冲进了一间房中,房门重重的关上……
  “邪,你也看出来了吧?”
  “嗯,看出来了,方柔沛是故意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待他和妃颖与锦瑟说话时,方柔沛跑出来请锦瑟弹琴指教,照现在的情况来看,锦瑟这个人也有不小的秘密和往事。
  虽然公孙东对锦瑟的事情没有一点兴趣,但是一看妃颖关心锦瑟的模样,他也要为着妃颖来搞清楚方柔沛究竟打得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