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您可感觉好些?”唔,这是副将在说话。
床上人一阵呓语,好像是在说话,又好像不是。我心里一寒,难不成还是个哑巴?
副将急道:“您千万别动身,属下帮您!”
我使劲探头往里面瞧,慕瑾似乎感觉到我的忐忑,俯身过来,只觉后颈处酥麻的被热气喷着,立刻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跳了上去。
“唔”丫丫的,又捂我嘴~~
睁大眼睛瞪着他,人家却云淡风轻的笑的舒畅,把我身子禁锢稳当,用嘴型说:“千万别出声。”
此时,里间隐约传来倒水的声音,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只听那副将又道:“喝些热水吧,药马上就好。”
既然副将是女的,那么只有两个可能:主帅也是个女人,女人和女人之间用不着避讳,端茶倒水伺候着理所应当。倘若主帅是个男人,那他们之间肯定关系不一般,尹国男儿万不能随便让女人看了去,综上所述,这个主帅定不可能是程玉阁!
想到这点,我长长的呼了口气,随即又开始为寻找他们而发愁。
“副将军,药煎好了。”
慕瑾将我又往阴暗处拉了去,门帘一开一合,帐中进来个不大的男孩,怕只有十四、五岁,身上穿着黑色的棉袍,把小脸衬的更加白白嫩嫩,手中端着个托盘,上面正是碗热气腾腾的药汁。
怎倒是岁月无情
“将军,公子让我给您送药来了。”男孩的嗓音像是指头婉转高歌的黄鹂,说不出的悦耳。
他小心的将药端过去,对副将屈了屈膝:“公子说,汤药趁热喝好,将军喝完发发汗,公子马上就来给您换伤药。”
副将拿过碗,背过身把药喂给床上的人,我奋力倾身却只能看见床边垂下来的手,肤色略黄,手背似乎还有到淡粉色的长疤。
帐子中静下来,只剩下咕咚咕咚喝药的声音。
“属下见过公子,公子请!”
门外的女兵又一次行礼,接着门帘被人挑起,我下意识的攥紧双手,当看清进来人的脸孔时,心漏了一拍,接着有种名叫疼惜的感情疯狂的在体内肆虐,就像一头饥饿已久的狂狮在铁杆冲怒吼冲撞。
是他,真的是他。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眼前活生生的人让我不得不相信。
暗青色的棉袍让整个人显得愈发瘦弱,他走着,长袍下无风自动,脖间露出一大断麦色的皮肤,头发被高高的束起,垂在背上。一手拎着个灰白的布袋,摇摇晃晃,本就巴掌大的桃心小脸,现在看来几乎全剩下了骨头,棱角分明,那双总会冒火的眸子不再有神采,如同平湖薄雾,朦胧中触不到情绪。
他脚步沉稳的从眼前走过,我茫然的盯着他,浑身颤抖不止。
副将见公子进来,迎上前去,道:“公子,您终于来了,将军的箭伤看似好了不少,但喉咙被毒烟呛到,现在也说不出半句话。”
程玉阁驾轻就熟的摸到床边,坐下,声音像是千年的玄冰:“我用手按压将军的喉部,如果是有刺痛感,请点下头。”说完,便伸出两根逐一检查。
只有在为人看病时,他的脸上才会露出柔和的颜色。
慕瑾眯眼看着刚刚进去的少年,胸中有股不可觉察的妒火,但目光触及到身前女子欲泣的表情时,妒火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伸出胳膊将女子的身子揽入怀中,用连自己都讶异的温柔语气哄道:“莫要伤心,西夏神医无数,治好他的眼睛想也不是什么难事。”
再小的声音,毕竟是说话,统共就这么大点的军帐,谁还听不见?
副将猛的把腰间的长刀抽了出来,杀气迸出,怒喝:“谁!”
刚才端药的男孩见副将皱眉怒吼,不由的啊了一声。这一吼一叫的不要紧,把外面的士兵全引了进来,个个凶神恶煞。
慕瑾藏累了,索性抱起我径直走向正中,眼波横流笑意盈盈,似是不把她们迷倒誓不罢休。
美女出面一个顶俩,这群女兵见着慕瑾的眼睛,就跟丢了魂儿似的立在当场,瞬间忘了她们是来捉人的。
程玉阁见惯了这种场面,只是收起手,站起身子护在床边,随手拿了主帅专用的长剑。自从那天,自己终于冲破层层雾气看见崖下的身影,刚燃起的希望在瞬间被掐灭,她是那样轻盈,淡色的长裙在风中像朵优雅的牡丹一样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他感觉,这世上再没有什么颜色可淡,再没有什么美丑可分。
本想以身殉情,可南宫悠却说出成为他救命稻草的话:她说,让自己等着她,绝对会回来。
她说等,自己就不再寻死,可日复一日的等待让心不再有奢望,不再能感觉疼痛。于是,他将一腔的恨意发泄在战场上,他自毁双目,只因这个世界再也看不见那个人的身影。
既然看不见,那要眼来何用?
我被慕瑾抱着,眼睛不忘看着床前纤细的身影,拿剑的那只手腕怎么看都没剑柄粗,即便如此,他依旧站的挺拔,堪比悬崖峭壁间的青松翠柏。
副将绝对是个血气方刚的女子,见着慕瑾那张蒙了一半的脸,先是一怔,随即扎起架势准备上前拼上一拼。她知道这个男人武功高深莫测,自己不是对手,但身为军中副将,岂有不战而退之理?一定要誓死保护主帅,绝对不允许外人在此撒野!
可惜,武林高手和军中豪杰的区别就在这,虽然副将很有谋略的用眼神和后面六个女兵做了交流,虽然她以为找到男人的弱点,用刀劈向他怀中的白衣女子,但这点准备只换得慕瑾两个闪身,外加指头那么一点,呃就被定住了。
程玉阁脸色寒了下来,眼虽看不见,但这些时日他的耳力迅速增进,知道对方脚步声已然没有,来者不善。
“枫儿,你退下。”他扬手让男孩躲到身后,自己则执起长剑向慕瑾袭来,剑尖一点犹如萤火飞过,走势险邪,慕瑾抱着我飞转两圈躲过,还没挺稳身子,剑又刺了过来。
慕瑾不禁对这个瘦弱的少年刮目相看,原来他武功还是不错的,于是挑眉斜睨着我:“莲儿,这孩子有意思,你且站在一旁,我试试他的招式到底是出自何处。”
这话像晴空霹雳,炸的程玉阁的脑中混沌不已:莲儿,他怀中的人是个女子,竟然叫莲儿!而且,这声音想极了西夏的摄政王慕瑾!
他木然的望着说话的人,空洞的眼神闪过一丝璀璨,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剑尖指向地面,来回的划出一个圆弧,哪还有半分平静?
我张张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言语,此时此刻只想飞奔过去,把他拥入怀中,狠狠地抱住,融进血液再也不分离。
慕瑾眼神一黯,松手把我放在地上,低头在耳边轻语:“去吧,他便是你要寻的人吧。”然后把我推了出去。
突然拉近的距离使我更清楚看见了他的眉眼,个头似乎长了些,往日常常耷拉的小脸现在就像散步湖边,被惊扰了的丹鹤,睁大眼睛看着我。
“玉阁。”我将溢出眼眶的泪逼了回去,告诫自己不许哭,既然选择以后保护他,当他的靠山,哪能现在就哭鼻子。于是颤声道:“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谁弄的!?”
程玉阁的异常反应在我开口说话后,完全消失,他定定的看着我,眸子又恢复了死寂,当真什么也融不进去。
难道是我突然说话,一时无法相信?
我恍然,忙走上前两步站在他面前,坚定不移的抓起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生怕吓住了他:“玉阁,玉阁?是我啊,我没有死!你摸摸看,这脸,这手还是热乎乎的。”
说出去的话石沉大海,他由我握住手,没有挣扎亦没有说话,手心的温度像是浸了冰水一样迅速褪去。旁边被定住的众人也是大眼瞪小眼,不知眼前这是演的哪出戏。
“玉阁?”我感觉他身上越来越凉,慌忙看向慕瑾求助,然而慕瑾也摇摇头,下巴一扬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放手。”程玉阁把这两个字说的清晰无比,脸上是少见的坚毅。
我回头,挣扎许久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放手。”他微微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去,然后转身回到床边,对先前的男孩说:“枫儿,把桌上的布袋拿来,再叫人把副将她们的穴道解了,全请到帐外包括长公主和慕王爷。”
程玉阁没有半刻迟疑,接过布袋放于床边,开始动手解躺在床上主帅的衣扣,一切看起来是那么自然,仿佛刚才的一幕从来没有发生。
无意识的退了两步,撞上慕瑾起伏的胸膛,停住脚。
他是我所认识的玉阁么?那个脾气急躁,性子别扭的小野猫?明明是同样的脸,同样的声音,为何能对我说出如此平淡的话。如果是他,会红着眼嚎叫着骂我,骂我负心,骂我没脑子,骂我说话不算话,甚至会以剑相指也绝对不奇怪。可眼前的人只是略微失了态,就冷冰冰的下起逐客令
这让人,情何以堪?
副将和六名侍卫被解了穴,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赶忙谢罪。连重伤在床的主帅也想挣扎着坐起身,嘴里发出咦咦啊啊的声音。
“您,您真是长公主殿下?”副帅仰头看着我,清秀的脸上露出狂喜的神情,“属下何春,见过长公主!!公主安然而回,实乃尹国之大幸,万民之大幸~~!”说着又磕了几个响头。
许久,我艰难的张嘴,掩饰着自己濒临抓狂的情绪,道:“你们都起来吧。”
慕瑾看着身前少女的侧脸,感觉脑中忽然晃过些片段,还来不及思考便又变成空白。在讶异于她就是尹国长公主的同时,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个女子与自己有段过去,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去。
本应铭记一世,却阴差阳错的忘记。
“将军,请勿乱动,不然伤口会崩开。”程玉阁把她按回床上,继续一圈圈的解着身前被血浸红的纱布,蜡白色的皮肤渐渐暴露在空气中。
“莲儿。”慕瑾翘起食指在我颊边戳了下,压低嗓音笑道:“尹国男儿不比西夏,怕是不好如此接触女子的肌肤,更何况那主帅伤的可是前胸。”
前胸?我暂时抛去愁思,定睛看向床边的两人,程玉阁要为她换药,自然不能避免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单瞅着就叫人火冒三丈:我家男人岂是别人能染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