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即二十六日,星期天上午。
星期六社团活动结束后的次日,校舍迎来了一周中最冷清的日子……事情本该如此。可临时宿舍前的空地上却停放了警车和救护车,依稀可见有三四个同学们急忙走出一楼的宿舍大门,又匆匆忙忙把警察和医生迎了进去。
……又有人死了。
这次可不是医生来晚了几分钟的问题,死者早在十二小时前就已经死了,死因是淋浴时遭到浴室漏电事故。由于死者是噎死的中国学生的舍友,房间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居住,所以尸体被发现的时间是今天早上。
当时,同为中国学生的几人想要结队出游,几次敲门未见反应,心生不详之下便破门而入。
房间和浴室一样冒着热腾腾的水蒸气,电热水器依然很有效率的给水加热,下水道口传出咕噜咕噜的吞吸声,仿佛一个无限吞噬生命之泉的无底洞。
死亡的中国学生赤luo地tang在浴缸里,花洒也浸泡在水面之下,热水从浴缸边缘不断渗出,想来这个中国学生是边放水边躺进去的了。
(错误的泡澡方式害死人啊。)把尸体弄出来的医生这么想到。
尸体的皮肤柔软通红,好像只要用力一搓就能搓下一层皮来,皮肤和皮脂似乎已经接近分离,就连肌肉也被泡得微微发胀。
……再放两天的话连肌肉会发胀吧。
警察和医生依照惯例行事,然后迅速的处理完现场,接踵而至的中国学生死亡着实令他们感到头疼。不知道情况的新警察还以为是宿舍闹鬼,连连奉劝校方安排另一个住所给外国学生居住。
夜见北中大概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当即联系了本地善良居民,分别将交换生转至民宿寄宿。
至此,夜见北中从此又多了一个“鬼宿舍”的传说。
而传说的主角们已经被分配到了几乎善良的人家。
——三神家。
这便是夏魁现在的住所。
和夜见山镇的其他地方一样,这是个拥有庭院的二层民房。房子里住着两个老人和一个女人,这两个老人分别是住院学生的祖父祖母,而女人正是三班的副班主任三神怜子。
毕竟“夏葵”是个总带着面具的怪人,在太阳底下往往穿着厚厚的衣服,或是在阳光下撑起一把面积很大的遮阳伞。他异样的举止使得普通人家才刚一见面就拒绝了他,而班主任久保寺家有病重的老母,并不适合让心情沉重的学生入住,如此一来唯一能收容他的就只有怜子老师了。
三神家一楼的摆设简单得一目了然,两个年纪相仿的老人坐在廊下歇息。
“您好——希望我的不请自来没有打扰到您们。”与恒一只有一面之缘的夏魁,此时却仿佛是恒一多年的好友般,向这位“好友”的祖父母打着招呼,“请问两位是恒一同学的祖父母吗?不知恒一君近日在医院过得可好?”
“喔~喔~你是恒一的朋友啊,欢迎来到三神家做客……”
“啊……哦……你好啊。”
两位老人相当没有精神的跟他回复到。
“我叫葵,夏葵,三神老师带我来住一段日子,不知会不会对您们造成不便?”
“喔~不会……不会……”
“请随意住下吧……”
他们的回话相当简单,似乎不想和来客多说话。既然如此夏魁也再打扰他们,在朝两位老人鞠了个躬之后就跟沉默的怜子上楼安排房间。
显得颇为安静的三神家,只有一只八哥在聒噪——“怎么了?怜酱。怎么了?”
怜子毫不理会的把夏魁带到二楼。
她在家里的工作室兼卧室是主屋后面的一间舒适房间。不过她并不打算把这里挪用给夏魁,如今二楼有一间更适合人居住的房间。那本是两老人空给回老家暂居的外孙的风水宝地,直接打上地铺就可以让人安慰的居住下来,现在却被夏魁率先占据。
透过屋子的窗外可以看到篱笆边漫开的红色杜鹃,它们在下午的阳光中显得格外鲜艳动人。日式庭院里还有一个小池塘,听说恒一的祖父曾经在这里养鲤鱼,可现在却只剩一片寂静的死水了。而且,由于没有好好打理这个池塘,池水已经沉淀成了暗绿色。
三神家的晚餐是素食,很适合老人家的胃口,一家四口简单的闲聊到晚上。
一夜无话。
次日,也就是恒一入院的第八天早上,正值星期一早上自修课时间,三班又开起了应对诅咒的大会。有鉴于见崎鸣一如既往的主动躲着他们,所以打破“第一对策”的对象被怀疑到了恒一身上。但在校外与见崎鸣接触并不会破坏诅咒的规则,三班众人对此事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所讨论的主人公此时非但没有被人怀疑的压力,还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解放感。
榊原恒一肺部的空气外泄情况已被确认停止,胸腔闭式引流的导管终于得以拔出,最终摆脱了和装置连接在一起的痛苦。上午处理完毕后,他借着送走祖母的机会,走出了病房来到外面吸到了久违的新鲜空气。
……暖春的阳光,清凉的春风。依山而靠的医院到处都能听到婉转的鸟鸣声,就连在东京从未耳闻的黄莺声都会时而地穿插于其中,这——就是恒一眼里的夜见山镇。
他闭上双眼,深呼吸一下。
除了导管所留下的伤口还有些疼痛之外,胸痛和呼吸困难都已经完全消失。
(嗯,很好,果然一个健康的身体胜过一切啊。)他独自一人沉浸在有些不像年轻人的感慨之中。
闲来无事,他便打算趁现在的心情和父亲联系一下,在室外不必担心手机会给医疗设备带来不好的影响。可是一考虑到日本和印度的时差有三、四个小时,手机上的时间是上午十一点,那边大概就才是早上七、八点的样子。
片刻的犹豫过后他还是决定将手机关掉。老榊原赖床的习惯恒一是非常清楚的,而且在外国的调查和研究生活想必也非常辛苦。善良和充满正义感的恒一觉得因为这事就特意吵醒父亲可能会有些不尽人情……
恒一在医院的长椅上坐了会,一直到午餐时间才离开。医院的食物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怎么美味,不过对于一个大病初愈的十五岁少年来说,这里所配给的食物才是最健康的营养品。
就在他想要补充营养穿过大厅朝电梯走去时,刚好快速地侧过滑入了快要关上的电梯内。发现里面已经有人在里面等着电梯发动,鉴于让对方耽搁一下启动的时间。恒一轻声向她说了声抱歉,然后就开始小心打量起对方来。
对方是位穿着制服的少女。
和前些天来逼他填写保险单的樱木和泉美一样穿着深蓝色的西装外套。也就是说站在他对面的也是夜见山镇北中学的学生。
(这种时间不去学校,来这里做什么呢……)他兀自想到。
那个少女体形娇小纤细,看似性格柔弱的中性外貌。一头漆黑的蓬松短发波波头,肤色却是白皙剔透,该怎么形容呢,用古典式的语句来形容的话,就宛如抹了层白蜡一般,对!就像那个戴面具的“男生”?一样白。
另外——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覆盖在她左眼上的白色眼罩。
(可能是得了眼病,也可能是受了伤吧。)恒一猜测到。
(夜见北中三年三班的事她会知道吗……?)
进入电梯后他就眼前的女孩所吸引,接着又被各种各样的问题所困扰,以至于迟迟没有注意到电梯的移动方向。
礼貌的少年发现电梯是在下降而不是上升,他看了下控制面板上的楼层按钮,【B2】的灯是亮着的,出于礼义他打算稍后再按往上的按钮。
“那个,你是夜见北的学生吗?”恒一下定决心试着和眼罩少女搭讪。
“……”少女依旧波澜不惊,无言地点了下头。
“你去地下二层有什么事吗?”
“——是的。”
“不过,我记得那里是……”
(太平间……)这三个字令他难以说出口。
“我有东西要送过去。”少女好像封杀了一切感情,语气里充斥着冰冷和漠然,“有人在等我,我那可怜的半身,在那里等我。”
她说着模棱两可的话语,若夏魁在场早就开骂了,倘若把少年替换成强森,少女恐怕得把另一只眼或另一半脸给包扎起来。
然而恒一却只是感到迷惑时,电梯停止……接着打开了门。
眼罩少女默默的从他身边走过,没有发出丝毫的脚步声,径直走进了里面的太平间。她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从双手间露出了一个白色的东西,那当然不是少女过度发育的“小白兔”,她的“小白兔”本就没那么明显……
那个白色的东西——其实是小人偶的手……
“喂,等等。”少年被少女煞到了,喜欢上了,爱上了,可谓是一见钟情。他一边按着电梯门阻止它关闭,一边探出上半身对那少女喊道:“你叫什么名字?”
独自走在昏暗走廊上的少女,听到他声音的同时停住了脚步。少女没有回头,毫无生气地说道:“见——见崎鸣。”
语毕,少女就好像幽魂一样从地板上移动,阴暗的环境让人看不到她的双脚。
恒一屏住呼吸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留给了他一片苦恼和无法言语的躁动。
(住院楼的地下二层。)
那一层别说是病房,就连检查室和治疗室都没有。这些是恒一在住院期间自然而然得知的信息,那里只有仓库和机械室,还有就是太平间……
……但是,来自东京的三神恒一并不相信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