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他们来到了南华市警察局,刘士杰简要地给他们说明了情况,一同旁听的还有局长和书记员。
听到妹妹被说成是重大嫌疑人,夏魁面色铁青地告诉他们不可能。且不说妹妹会不会对亲人下手,她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允许她那样做。平时带上一个书包走路就已经竭尽全力了,更何况要做到跟别人搏斗这种事情!
家里乱糟糟的情况,说明了当时家里人有所反抗,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能轻而易举的压制她。
“如果是我的话还有可能做到。”
夏魁跟书记员是这么说的,而在昨晚的梦里,父母的惨案本应由他做出。甚至在那梦里,他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杀了父母,到底是谁做的他并不知道,简直毫无头绪。他也想知道父母是怎么死的,如果能在梦里找到线索,他绝不介意在进入那个可怕的梦中。
至于梦里的事情,他倒是没告诉警察,谁知道这些疑神疑鬼的警察会产生怎样的联想?他们要是沿用弗洛伊德《梦的解析》里的理论,恐怕会认为那是梦对现实的发泄或预警吧。
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推算起来,如果不是他自己想杀死全家,就是他的潜意识早已预料到妹妹会做出凶杀案。
现实中无法做到或无法说出的事情,经过压抑之后会在梦中体现出来。
刘士杰觉得夏魁是在为妹妹故意隐瞒事实,他不想再继续跟夏魁多做询问,况且对方身上总有一种如同局长那般“上位者”的气质,让他连问问题都有些胆战心惊的感觉。他不知道局长是不是跟他一样有压力,夏魁那种压迫感与其说他是上位者,不如说他是哪个国家的国王。
幸好在来的时候还带了个“不相关”的老师,没想到查问之下她竟是负责民族中学高三五班的班主任,还是犯罪嫌疑人夏菊的语文老师。
这时夏魁作为犯人亲属被请出了侦讯室,只余下孙红梅和三个警察。
(何晓丽和夏天翔惨死,犯罪嫌疑人是我的学生夏菊……)孙红梅得打了几个冷颤:夏菊应该不会有事吧?
看着窗外自己学生一脸冷静的样子,坐在侦讯室里的她紧紧搓着手心。
(不行,我一定要冷静,夏菊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
她双手把在一起握紧了拳头,颤抖不已的双臂就愈是不听使唤,同时也意识到有三个警察全部的注意力却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放松!红梅,你要放松。)
书记官默默无语的坐在旁边,她只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观察之下。承受不住内心煎熬的孙红梅深深低下了头,明明自己不是罪犯,而且也没有义务回答警察的问题,但坐在侦讯室的孙红梅就是抬不起头来。
——气场这种东西,在特定人物和特定空间之下,会变得非常强。
“听说夏菊是你班里的学生。”
坐在对面的警员突然发话,吓得孙红梅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她满是惧色抬起头来,看见站在一旁的局长,一双眼睛直盯着她打量。
“嗯,是我的学生。”
(分尸杀人案……这恐怕是桃园区近几年来最大的案子了吧?最重要的是性质问题。连局长这样的大人物都需要亲自插手吗?)
“对于把你的学生卷入案件我感到非常遗憾,能告诉我夏菊今年几岁了吗?”
“二十。”孙红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又说道:“二十一。”
实际上警察们在刚才就已经调查了夏菊的准确出生日期。只要在南华市的警察系统里面输入名字,很容易就能找到一个人的户口。况且他们在先前已经查问过夏魁,现在这么做只是为了让孙红梅逐渐进入状态。
“夏魁呢?”
“他两是双胞胎。”
“夏菊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没,她和以前一样每上学两天都要卧床三天。”
孙红梅摇摇头,试图为夏菊开脱。
接下来是一段难熬的侦讯,详细的问话一直持续了一个小时,甚至比查问时夏魁还要久。直到后面,每当警察吐了一口气,孙红梅都会以为他要结束侦讯了。
“夏菊因为身体问题连续读了六年高中是吗?”
“你认为她会不会因此而恨自己的父母?”
“比如父母赐予了她不健康的身体而产生怨恨什么的……”
警察一边问话一边开始做出自己的推论,仿佛已经把夏菊确定为犯人一样,而他们现在仅是在例行公事的取证而已。孙红梅想要反驳却又不好开口,就在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夏魁推开门走了进来,强势地说道:“好了,就到这里吧,孙老师不是犯人,可以拒绝你们长时间的过分侦讯。”
问话的警察看向已经在旁边坐着的局长书,后者点了点头,书记员松了口气一般收起纸笔。
之后夏魁要求去医院看望妹妹,不过警察以不能跟犯罪嫌疑人接触为由拒绝了他。他们还告诉夏魁不能回犯罪现场,并建议这几天最好都要呆在南华市,警方可能随时都会需要他的帮助。
走出警局,孙红梅顿时松了口气,说起来她还是第一次接触警察呢——而且还在警察局呆了这么长时间。
“真是神奇啊,心电感应……”孙红梅感叹道。
“什么?”沉默的夏魁地开了口。
“感应到了不是吗?莫名其妙的流泪,莫名其妙的逃学。”虽说孙红梅是语文老师,却有着一副孩子般的性格,对神秘的东西特别感兴趣。
“为什么不怀疑我事先知道菊要砍人,或者是我安排了菊来杀父母,刚才突然后悔正要回去试图阻止她?”夏魁惨淡地说。
听到这话,孙红梅表情有点僵硬的笑了一下,但很快排除了这个可能性。夏魁和夏菊两兄妹的感情她以前都看在眼里,如果说要杀人,夏魁恐怕会亲自动手。夏菊要是出了事,他八成会想办法要去顶罪,更逞论他会让妹妹卷入杀人犯这种事。
(他正在往自己身上堆责任!)孙红梅意识到。
“别犯傻,这件事不会是夏菊干的。”她劝慰道。
“嗯……”夏魁答应了一声。
在感性上他不想承认自己的妹妹是凶手,但在理性上,所有的物理证据都在指向对夏菊不利的方向。
——如果没有那个梦的话……
他现在恐怕会认为自己的妹妹就是凶手……
——如果菊今天上学,而不是我代上的话……
那么凶手很可能会是他……
见夏魁变得保持沉默,孙红梅苦笑道:“钻牛角尖是不行的,死脑筋只会让你痛苦,还是考虑今后的事情该怎么办吧。”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即便假设警察允许他回“犯罪现场”,但只要是稍微正常一点的人,在短时间内不可能敢住在那里。住宾馆还是住亲戚家呢?接下来如果夏菊要是受到起诉,夏魁还要花钱请律师来打官司。而若想要聘请一个高明律师,那么价格肯定不菲。亲戚家若知道他家的惨案,大概也不会让他暂住的吧,毕竟是杀死自己最亲人的家属,谁知道这个家族会做出什么事情……夏魁可以在短时间内对亲戚隐而不报,从而获得一个暂住的地方,然而那样性质就变了味。
“到我家来住吧。”孙红梅说道。
她温暖的手心拍在夏魁的背上。
从幸福美满变成无家可归,一次……又一次,夏魁压抑的情绪突然全部涌出,化成呜咽冲出喉间,他当场扑到了孙老师怀里,像个婴儿一样放声大哭。
不过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他很快就收拾了情绪,眼泪就让它流着吧,憋着难受还影响情绪。
就这样面带梨花的跟孙老师打了车。
相当令人意外的是,三年不见的孙老师现在仍然还是单身,也没买房子,依然住在学校配给的公寓里。这幢公寓在三分之一的地方被“切成”了左右两半,大的一半是女学生宿舍,另一小半是单身女老师的住处。与四个女生挤在一起的宿舍不同,老师的房间只有老师一个人住,而且空间比学生宿舍大了一倍。
毫无疑问,这幢楼里住着的只有女人……当然,那是以前的事情。
现在夏魁在孙老师的带领下,大刺刺地从宿舍管理员阿姨面前走了进去,想来管理员阿姨并不认为他是个男生。
如果是平常的话,光住进女生宿舍就足够让夏魁不爽一整天了,但是此刻夏魁一点也不在意。
走上还算宽敞的楼梯,一层楼一层楼的看过去,每层楼的走廊上都挂满了样式可爱、形态各异的小内.裤、小内.衣。
夏魁一直上到七楼顶层,才最终抵达孙老师的房间。
经过警局的一番侦讯,时间被他们磨蹭到了中午。住在旁边的年轻女老师正穿着淡黄色宽松睡衣,往廊上挂衣服。看孙红梅带着个泪流满面的学生,还以为她把学生带回来训话呢。
跟那个老师打了个招呼,孙红梅颇有点紧张的扭开房门,给夏魁弄了一套“营养安慰午餐”。紧接着为下午备课……至于上课,夏魁已经没有去的必要去了,妹妹已经被抓住还何需上课?
但孙红梅还有学校的工作,一直拖到晚自习之后才回来,高三毕业班班主任不是那么好当的。
她的房间有五十平米左右,却简朴得不像一个女人的房间,跟夏菊的房间完全没得比。客厅只有一个架子、帆布制的衣柜、不知是餐桌还是茶几的矮桌。除客厅外还有卧室、书房、厨房和浴室各一间。
书房里放着几个大纸箱,显然是被当做储藏室使用。孙老师将纸箱的盖子打开,箱子里是摆了一些布料什么的。夏魁乍看之下完全认不得里面装的是衣服。
只见孙红梅按照顺序从上面一件件地抽衣物,她一下子便把几个约有电视那么大的箱子掏空,掏出了一些杂七杂八物品、小盒子、床单、薄被等等,还有一些平时不怎么穿的衣服。
“今天你也够呛的,洗个澡换上这个去睡觉吧。”孙红梅拿出一件白色的睡裙。
“这个……不好吧。”夏魁有点拒绝地说道。
并不是因为那件睡裙不合适,也不是嫌弃那是女人的衣服。只是这件“东西”已经算不上是“衣物”了,除了看起来还算干净之外,它皱巴巴的凝成了一团,好几根线头从哪上面蹦出。
——就像一团被人撮成团的布。
“不用担心,这件睡裙买回来还没人穿过,我猜你穿起来肯定也挺合适的。”孙老师安慰道。
“你确定没人穿过?”夏魁质疑道。
——如果连穿都没穿过就弄成这样……噢,那简直太糟糕了。
“肯定没穿过!再说我穿过的衣服肯定不会给你穿啊!”说完这话,她考虑起是不是要给夏魁找条内.裤……忽然脸红起来,把睡裙丢给夏魁,自顾自的跑回浴室给浴缸加满温水。
夏魁无奈,又不可能回自己家拿衣服,明天得出去买两套备用着了。
——但是在女老师宿舍又不可能穿男装。
他一边用热水清洗身子一边想到。
白色睡裙比想象中的舒服,套上干净的睡裙之后,终於让他觉得清爽了许多,烦恼似乎随着流水被冲走。思考了一下午,乱成麻绳的线索,稍微有点松动的迹象。
“真的非常谢谢您。”
走出遮着浴室的毛玻璃,夏魁鞠躬致意到。
面对出水芙蓉的夏魁,孙红梅硬是愣了一愣,心想要是他留着长发就完美了。
她温柔的笑道:“没关系,一点小事而已,你还是来喝杯热牛奶吧,把它喝下去,今晚好好睡一觉,我把被子拿出来给你铺上。”
孙红梅给给夏魁打地铺的地方是卧室,就贴在她床边的地板上。然而夏魁却把被子搬到了杂乱的书房,他觉得孤男寡女睡一个房间影响总不好。
夜还尚早,在学校住宿的学生并不多,走读的学生已然离去。学校的风景能用冷清来形容,却处处透露着安详之美。淡淡的灯光照着无人长椅,微风吹拂这学校的树叶,沙沙……沙沙……奏起自然乐曲。
春末夏初的夜,南华市远处可见的几座高楼大厦直冲云霄。随着人类的进步,天空好像变得越来越低起来。
漫无目地思考,随意躺在书房,望着窗外夜空零零星星绽放着的星辰。
夏魁因为实在太疲累,即使今天没做什么体力劳动,只是不断的思考和悲伤,但此刻似乎只要心情放松下来,无论在哪里他都能立刻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