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聞道非言無以致顯,言非經無以載道,道之不行也,以經之不傳,經之不通也,以旨之不明。周季道降德衰,諸子嗣興,私其異端,自名一家,其巧辭渺論,漫不足以索理,迭為簧鼓,流於虛偽,浮石沈木,肆為邪說,喪其性命之真,而陷溺桔亡,不能求復。老氏著言五千,明道德之常,將以絕學返樸,復乎無為,而鎮以清净,此載道之經也。然辭簡旨奧,窮之益遠,測之益深,非夫神解,蓋不得以議其略,此經之所以難傳也。
主上生知之學,天縱神聖,微言奧義,非苟知之,實允蹈之,發於宸藻,著為成書,雖相去老氏於千載寥寥之後,言若符契,真常妙本,坦然明白,此經之所以傳,旨之所以明,道之所以行也。臣實非常之遇,謹齋心滌慮,凝神致一,恭讀聖製,精思索至。臣之蔽蒙,豁爾抉發,恍若有得,輒不自已,妄意管見,仰稽睿訓,演為《義解》,離為十卷。井蛙甚下,識固不達於雲天,瑩爝至微,明實難增於日月。然道化廣被,雖一介之微,得以形容天地造物之妙,亦足以彰聖治元功道被極致也。萬有一遇,釆擇之幸,抑亦使天下萬世,知太平盛際,不以人微廢言,見經之所以傳,道之所以行,豈不韙歟。
臣章安謹序。
道經
御注曰:道者,人之所共由。德者,心之所自得。道者,一旦萬世而無弊。德者,充一性之常存。老君當周之末,道降而德衰,故著書九九篇,以明道德之常,而謂之經。其辭簡,其旨遠,學者當默識而深造之。
臣義曰:太初有無,無有無名,命之曰道。有一未形,物得以生,命之曰德。道本無名,謂之道者,即人之所共由者而為言也。德本自得,謂之德者,即有心所同得者而為言也。惟道無垠,虛湛常存,惟道無體,微元常真,絕於有無之域,泯於彼是之居,在體為體,在用為用,天地雖大,未離乎內,秋毫雖末,待之成體。萬物終始出入,未始不由於此,故謂之道,即其自心同然皆得。審乎無假,而不與物化,淵乎其居,而不與物遷,未嘗蔽虧,未嘗乘馳,心全乎天,而無得喪之累,故謂之德。道無體也,無體則不涉於變故,亙萬世而無弊。德在我也,在我則無待於外,故充一性而常存。
周衰文弊,天下奔馳於末流,多駢於聰明,淫僻於仁義,素樸日鑿,而不能朝徹見獨。留連乎榮辱之境,盪摩乎好惡之場,至於以人滅天,以故滅命,何道德之云。故老君著書九九篇,絕學返樸,復乎道紀,深根固柢州冥於泰初。以道名之常,論天地萬物之始母。以有無之常,觀至變至精之徼妙。復命以體神,知和以守氣。道常而復乎無名,德常而至乎歸樸,皆所以明道德之常也。有常而不變,故謂之經。緯則錯綜往來,故謂之變。經有一定之體,常而可久之義也。言意曰辭,指意曰旨,惟載道之言,故簡而當。寓道之旨,故遠而明。道固不可以言傳也,道固不可以旨喻也,求夫言迹之間,固非所以得道。然拾夫言邊,則道又不可得而形容。惟冥於道者,契會於言意之表,合乎元一,而復乎真常,故曰默識而深造之。噫,道非有心者所能遠,亦非無心者所能近,默識深造,是謂玄同。
道可道章第一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御注曰:無始曰道,不可言,言而非也。又曰道不當名。可道可名,如事物焉,如四時焉,當可而應,代廢代興,非真常也。常道常名,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伏羲氏得之,以襲氣母,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廣。莫知其始,莫知其終。臣義曰:道至虛也,寓天下之群實而不見其吵畦,故無體之可言。道至靜也,對天下之群動而不涉於緒使,故無方之可名。道不可言也,托於言聲之間,皆道之糟粕爾。道不可名也,寓於形器之域,皆道之筌蹄爾。可道可名,屬於諸有,如事物焉,廢興新故之不停,如四時焉,旋復代謝之不一。應理適變,各可其可,豈真常耶。真常妙本,先天地而不弊,後天地而不窮,玄冥自契,豈容聲哉。伏羲得之,以襲氣母,可謂既知其子,復守其母,所以會道之體也。其常道歟?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廣,可謂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所以契道之用也。其常名歟?常道常名,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又安得以新故始終議其將?故曰莫知其終也。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御注曰:道常無名,天地亦待是而後生,《莊子》所謂生天生地是也。未有天地,孰得而名之?故無名為天地之始。有天地然後萬物生焉,
故有名為萬物之母。
臣義曰:泰初有無,無有無名,故無名者,氣之始也,天地得我以生者也,故為天地之始。有一而有名,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故有名者,數之起也,萬物得我以成者也,故為萬物之母。以其氣始謂之始,以其生生謂之母。
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御注曰:《莊子》曰:建之以常無有。不立一物,玆謂常無。不廢一物,玆謂常有。常無在理,其上不徼,天下之至精也,故觀其妙。常有在事,其下不昧,天下之至變也,故觀其徼。有無二境,徼妙寓焉。大智并觀,乃無不可。恍惚之中,有象與物。小智自私,蔽於一曲,棄有著空,徇末忘本,道術於是為天下裂。臣義曰:在有而無,謂之常無,非空絕之無,見無於有爾。而物物皆空,故曰不立一物,乃真常之無也。即無而有,謂之常有,非物色之有也,見有於無爾。而物物具在,故曰不廢一物,乃真常之有也。常無冥於一致之理,藏天下之至精,貫通是非,混一今古。常無而不墮於無,故可以觀妙。常有應於方來之事,對天下之至變,時物終始,形器變化,錯出無窮,紛然不一。常有而不滯於有,故可以觀徼。即有無之境,有
徼妙之觀。然徼妙豈即夫有無所能盡觀也哉?亦曰即其常無常有欲以觀爾。大智達觀有無本末,泯於忘言之域,是謂要妙。
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
御注曰:道本無相,孰為徼妙?物我同根,是非一氣,故同謂之玄。世之惑者,舍妄求真,去真益遠,殊不知有無者,特名之異爾。
臣義曰:道以常無為體,以妙有為用,寶爾無相,孰觀徼妙。物我復乎造化之原,是非混於沖虛之氣,離形去智,有無都泯,故同謂之玄。在無而有,在有而無,所謂兩者同也。有無相生,而有無之辨著,此出而異名也。玄之為色,赤且黑,於其方曰朔日北之類,皆合兩者故也。通夫有無而同於一,乃可以語道。
玄之又玄,衆妙之門。
御注曰:《素問》曰:玄生神。
《易》曰:神也者,妙萬物而為言者也。妙而小之謂玄,玄者天之色。色之所色者彰矣,而色色者未嘗顯。玄之又玄,所謂色色者也。玄妙之理,萬物具有,天之所以運,地之所以處,人之所以靈,百物之所以昌,皆妙也,而皆出於玄,故曰衆妙之門。孔子作《易》,至《說卦》然後言妙,而老氏以此首篇,聖人之言,相為終始。
臣義曰:天肇一於北,玄之同也,地耦二於南,神之出也。神以玄生,玄以神妙,同夫有無,混然無間,所謂玄也,玄之又玄,玄亦至矣,神由是出,靈由是著,妙萬物而無方,此天地所以神明,聖人所以無為而為。而人之靈,物之昌,皆盡其妙,而妙皆出於玄,故曰衆妙之門。孔子作《易》,托象數以示神,故至《說卦》然後言妙。老子同有無以示玄,故以首篇言之。神生於玄,而玄為衆妙之所自出,故終始之序如此。
天下皆知章第二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
御注曰:道無異相,孰為美惡?性本一致,孰為善否?有美也,惡為之對,故曰: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有善也,不善為之對,故曰: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世之所美者為神奇,所惡者為臭腐,神奇復化為臭腐,臭腐復化為神奇,則美與惡奚辨?昔之所是,今或非之,今之所棄,後或用之,則善與不善奚擇?聖人體真無而常有,即妙用而常無,美惡善否,蓋將簡之而弗得,尚何惡與不善之能累哉?
臣義曰:道本無物,孰有異相?涉乎美惡,有相之異。性本玄同,孰有二致?麗乎善不,其致不一。古人復乎道初,冥於天性,適然自得,而各安其所得,莫然自為,而各宜其所為。何以知為也?純澆樸散,離道而嚮於物,去性而從於心,知之以心,而取合以情,不信性命,而蕩於私欲,故美惡善否,代為之對,何有已耶。物之神奇臭腐,系夫世之美惡爾。迭徙於化,適可者貴。則美惡果何辨哉?理之是非用舍,系夫世之善否爾。綠幾之會,應時為當則善不善果何擇哉?且情見在人其知不同,各徇其私,而相為彼我,則美之與惡,善之與不善,其環無窮矣。聖人物我玄同,有無俱泯,離對疑獨,不容聲矣。季咸若神,而壺子不得而相,則美惡善不善何所能累?玄珠之遺,而使知索之不得何復事知?
無之相生,難易之相成,長短之相形,高下之相傾,音聲之相和,前後之相隨。
御注曰:太易未判,萬象同體。兩儀既生,物物為對。此六對者,群變所交,百慮所生,殊塗所起,世之人所以陷溺而不能自出者也。無動而生有,有復歸無,故曰有無之相生。有涉險之難,則知行地之易,故曰難易之相成。長短之相形,若尺寸是也。高下之相傾,若山澤是也。聲舉而響應,故曰音聲之相和。形動而影從,故曰前後之相隨。陰陽之運,四時之行,萬物之理,俄造而有,
倏化而無。其難也,若有為以經世。其易也,若無為而適己。性長非所斷,性短非所續,天之自高,地之自下,鼓宮而宮動,鼓角而角應,春先而夏從,長先而少從,對待之境,雖皆道之所寓,而去道遠矣。臣義曰:氣者,道之所運。物者,氣之所化。氣冥於無,虛而常通,其有見也,得而像之,故謂之象。闡道乎太易,而象帝之所出,以無授萬物之氣,以有成萬物之形,氣散乎泰始,而為陰陽。形離乎泰初,而為天地。氣變之極,形之所化,山嶽之止,海川之流,五材之著用,群物之名言,其理其形,其聲其數,行流散徙,出入生死,凡涉麗於形器之間,此六對者,更出迭入,而不能自止。世之人認而有之,與接為構,以妄為常,相刃而交相傷,相靡而交相潰,薾然疲役,而不知所歸,所以陷溺於轉徙之流,而不能自出也。凡天下之可名者,未嘗無偶也,有無也,難易也,長短也,高下也,聲音之相和也,前後之相隨也,皆其理之必然也。凡天下之可名者,莫不皆爾,而未始獨立也。然則由美而有惡,由善而有不善,固其理也。六對之境,雖皆道之寓,而妙用之所托宿,然役於緒使,出離乎道,可謂遠矣,又安得以語道?
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
御注曰:處無為之事,《莊子》所謂無為而用天下也。行不言之教,《易》所謂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也。為則有成虧,言則有當愆,曾未免乎累,豈聖人所以獨立於萬物之上,化萬物而物之所不能累歟?
臣義曰:事之方來,我為之對,不可不為也。見於有為,則理有成虧,物之適至,我為之辨,則不可無言也。見於有言,則理有當愆,涉於有為有言之域,則孰能忘累。聖人獨立萬物之上,事之所處,教之所行,而天下因得以返常復樸。玄同是非,不為美惡善不善之辨,彼六對者,無自而擾,故未始有言為之累也。萬物作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不居,可謂無為而用天下者也。故日處無為之事。不尚賢,不貴難得之貨,不見可欲,可謂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也,故曰行不言之教。
萬物作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不居。夫惟不居,是以不去。
御注曰:萬物并作,隨感而應,若鑒對形,妍醜畢現。若谷應聲,美惡皆赴,無所辭也。故曰:作而不辭。自形自化,自生自色,各極其高大,而遂其性,孰有之哉?故曰生而不有。整萬物而不為戾,澤及萬世而不為仁,覆載天地,雕刻衆形,而不為巧,故曰為而不恃。四時之運,功成者去,天之道也。聖人體之,故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認而有之,亦已惑矣,故曰功成不居。有居則有去,古今是也。在己無居,物莫能遷,適來時也,適去順也,何加損焉?故曰夫惟不居,是以不去。臣義曰:聖人迫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故不從事於務,物來則應,應而不窮,而係累於當時,不留情乎既往,因時乘理,惟變所適,如天運寒暑,付之自然,而心無積怨想方。
萬物之并作也,作其自作,夫復何辭?隨感而應,何容心哉?若鎰對形,不將不迎,應而不藏。若谷應聲,不揚不抑,洪纖不遺,故曰萬物作而不辭。一氣之所運,大巧之所範,其生出有次,其終始有序,動靜語默,勞乎天機之所役,精神心衛,萌乎氣機之所作。天與之形,散於萬殊,其化不同,其生不一,其體之別,其色之異,各極其量,而遂其自然,且莫知其所以然也。認而有之,孰能生生,故曰生而不有。無為而為,雖為而我何恃也。功成於天,雖成而我何居也。有我則有居,在己無居,則物莫能遷,有居則轉徙不常矣。故曰為而不恃,功成不居,居而有之,天下所不與也,不居而有,天下所不去也,故曰夫惟不居,是以不去。
不尚賢章第三
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御注曰:尚賢則多知,至於天下大駭,儒墨畢起。貴貨則多欲,至於正晝為盜,日中穴阡。不尚賢,則民各定其性命之分,而無所夸跂,故曰不爭。不貴貨,則民各安其性命之情,而無所覬覦,故日不為盜。
《莊子》曰:削曾史之行,鉗楊墨之口,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
《旅美》曰:不貴異物,賤用物,民乃足。臣義曰:聖人之在宥天下也,舉滅其賊心,而進其獨志,故性正而不流,情防而不馳,安於性而將與道同,復制乎情而將與天同理,故嗥然歸於自得之場,熙然樂於無事之域。三代之後,道不足以勝欲,靜不足以制動,摩利害於榮辱之途,逐夸靡於形體之外,故君子泥道執有,矜攬賢行,而慕尚忘己。小人背道返馳,賈售貴貨,而徇逐失身。彼以賢尚,而鄙我之不己若,我以彼勝,而忿己之不我勝,此所以起爭也。彼以貨貴,勝我也所無,我以彼矜,而嫉彼之所有,此所以起盜也,故名者爭之端,利者盜之起。嚮於名者,失於徇外,耽於利者,喪於逐末,故不尚賢,則民無夸跋,不貴貨,則民無覬覦。夸跂之心忘,則何爭之有。覬覦之望息,何盜之有。削曾史之行,鉗揚墨之口,則言行不立,是非俱泯,而德性同於初,故曰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異物,則民不失常。不賤用物,則民不背本,故民乃足。民足則不為盜,故曰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
不見可欲,使心不亂。
御注曰:人之有欲,次性命之情以爭之,而攘奪誕謾,無所不至。伯夷見名之可欲,餓於首陽之下。盜跖見利之可欲,暴於東陵之上。其熱焦火,其寒凝冰,故其心則情亂僨驕,而不可係道。至於聖人者,不就利,不違害,不樂壽,不哀夭,不榮通,不醜窮,則孰為可欲?欲慮不萌,吾心湛然,有感斯應,止而無所礙,動而無所逐也,孰能亂之?孔子四十而不惑,孟子曰:我四十不動心。臣義曰:靜而不變,返冥於一德,同乎泰初,神凝於太虛,氣葆乎沖和,視物之在天下者,曾不足以搖吾之天宇,其心休休焉。彼昧者,五綦交戰,而好惡之私蕩其情,六鑿相攘,而取拾之情流於偽。目之妄見,意之妄欲,日鬬其心於接構之間,故心為之憒,而天理去矣。伯夷、盜跖,卒死餓暴者,見名利之可欲爾。焦火之熱,凝冰之寒,蘄嚮得失,憒亂若此,奪於可欲爾。孔子之不惑,孟子之不動心,知其無可欲,故不惑不動,何亂之有?
是以聖人之治也,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
御注曰:谷以虛故應,鑒以虛故照,管籥以虛故受,耳以虛故能聽,目以虛故能視,鼻以虛故能嗅。有實其中,則有礙於此。聖人不得已而臨蒞天下,一視而同仁,篤近而舉遠,因其固然,付之自爾,何容心焉?堯之舉舜而用鯀,幾是矣。心虛則公聽并觀,而無好惡之情,腹實則贍足平泰,而無貪求之志,豈賢之可尚,貨之足貴哉!聖人為腹不為目,腹無擇而容故也。志者心之所之,骨者體之所立。志強則或殉名而不意,或逐貨而無厭,或伐其功,或矜其能,去道益遠。骨弱則行流散徙,與物相刃相靡,胥淪溺而不反。聖人之志,每自下也,而人高之。每自後也,而人先之。知其雄,守其雌,知其榮,守其辱,是之謂弱其志。正以止之,萬物莫能遷。固以執之,萬變莫能傾。不壞之相,若廣成子者,千二百歲而形未嘗衰,是之謂強其骨。
《莊子》曰:同乎無知,其德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而民性得矣。聖人之治,務使民得其性而已。多知以殘性命之分,多欲以汨性命之情,名曰治之,而亂孰甚矣?故常使民無知無欲。臣義曰:道藏於無,故虛者道之合也。物累於有,故實者物之積也。人開其天,物竇其欲。有形者,形為物役。有心者,心為形使。私欲勝於內,事物奪於外,陰陽為之并毗,天和為之交喪,所謂靈臺太虛之室,蓋已柴塞乎其中,則事物之來,將以通其故而應其感,豈不大謬?谷以虛,故應其聲於無方。鎰以虛,故照其形於無窮。管籥以虛,故能受虛之氣。况心之為物,攝五官以為主,統萬善以為宗,適感而應,應而不藏,要在於虛。惟虛也復乎無物,合乎無始,謂之抱樸。抱此者也,謂之守一。守此者也,顏子進於是矣。齊心以致一,致一以集虛,入游其樊,至於未始有回,則能盡其性,而愛惡無留情矣。因其固然,付之自爾,心虛故也。冥是非,一好惡,塵累忘,而心虛矣。舉舜用鯀,堯何容心焉,以虛應之爾,何好惡之累?
腹之為物,容而無擇,受而不盈,氣之所往,物之所化,俱復於此,出入終始,無有紀極,未始或足也。困於不足,則不能無求。求也不已則殆,故腹要乎實。實則贍足於已,而外無所待。責求之念絕,而平泰之福至,復何利欲之念哉?好惡之累亡,豈賢之趺尚也。利欲之念滅,豈貨之足貴也。心有所之謂之志,志之強也,其嚮無方,則勞於營為,弊精神,役思慮,徇名逐貨,伐功矜能,何有已也。故志要乎弱,則離動而之靜,自有而適無。守雌以復乎無為,守辱以安於至分。自下而不為高,自後而不為先,求復於道,是謂弱志。體之所立,在乎骨。骨之弱也,失己於物,隨變流徙,視彼出入為之行藏,緣彼好惡為之用拾,與物刃靡而不知其非,與物淪溺而不知其返。不能自立,一至於此,故骨要乎強,強則特立而有常,獨立而有造,全天之守,而不遷於物,完天之固,而不喪於人,其動不殆,其行也健,其強不息,日進於道,是謂強骨。聖人之治心,虛而無所分,腹實而無所求,志弱而不營於外,骨強而不遷於物,此所以使民無知而不累於名,無欲而不累於利,全其逍遙游而於合得之場,所以返素樸也。有知則心為物役,故多知所以殘於性命之分。有歡則情為物遷,故多欲所以汨性命之情。知復乎無知而無以知為,欽復乎無欲而不見可欲,要在乎有常,故曰常使民無知無欲。
使夫知者不敢為也。
御注曰:辮者不敢騁其辭,勇者不敢奮其快,能者不敢矜其材,智者不敢施其察,作聰明,矜機巧,滋法令,以蓋其衆,聖人皆禁而止之。此所謂使夫知者不敢為也。九官咸事,俊ㄨ在服,豈以知為鑿也。行君之命,致之民而已。
臣義曰:聖人之治,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上以道在宥天下,下以道化成於上,民之多知,而復乎無知,民之多欲,而復乎無欲。至治之極,復乎太古,可謂至矣。雖有知者,其辭辦,其勇仗,材之能,察之智,將安所施,自謂曰知,何敢為也。為之則敗,抑何所容,故曰不敢為。
為無為,則無不治矣。
御注曰:聖人之治,豈棄人絕·物,而想然自立于無事之地哉?為出于無為而已。萬物之變在形而下,聖人體道,立乎萬物之上,總其成理而治之。物有作也,順之以觀其復。物有生也,因之以致其成,豈有不治者哉?故上治則日月星辰得其序,下治則烏馱草木遂其性。
臣義曰:聖人游人問世,應帝王,而立乎事物之上,其化民成俗,將以復性返樸,其能想然無為也哉。其為也出於無為,非無為也。輔萬物之自然,生其所自生,成其所自成,曲全乎天而無夭閼,梏亡之患則無不治矣。日月星辰得其序,上治也。烏獸草木遂其性,下治也。上下之治如此,而民至於無知無欲,而知者有不敢為,治之至也如此心
道沖章第四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
御注曰:道有情有信,故有用;無為無形,故不盈。經曰: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萵物之理,偏乎陽則強,或失之過。偏乎陰則弱,或失之不及。無過不及,是謂沖氣。沖者,中也,是謂太和。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取之,不足者與之,道之用,無適而不得其中也。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道之體,猶如太虛,包裹六極,何盈之有?
臣義曰:道藏於太易之先,以氣則未見,以形則未判,以質則未分,孰為體哉。體且無矣,孰為用哉。道樞一運,天機已張,陰陽以氣而妙於無,萬物以形而顯於有,其終始出入,莫不有用,而莫知其所以然而然。是道之用也,充塞無外,而其應無方,贍足萬物,而不弊於有。是道之不盈也,有情有信,未離乎心也。謂之用,蓋有使之者矣。道以無心為心,即彼情信,在用為用,故曰道用,無為無形,不墮諸有也。謂之不盈,蓋不麗於器矣。道以妙有為有,即彼形為。在體為體,故為不盈。氣散乎泰始,而分陰分陽,故氣者道之所運,物者氣之所化。墮於數者,不能逃乎陰陽之機。囿於形者,不能出乎陰陽之造。故陰陽為萬物之負抱,而未始或離也。毗於陽,則失於太過而為強。毗於陰,則失於不及而為弱。強而用之,其剛必折。弱而用之,其柔必殆。沖者,道之見於氣也。其氣均,以和為沖,交通而成和,綑縊而為一。剛柔之用,無過不及。往來之變,無相乖謬。兩者渾一,適乎太和,無所往而不適乎中。沖之用也,沖而用之,猶彼太虛,充滿六極,包裹天地,運量不匱,酬醉無已,高而無上,廣不可極,淵而無下,深不可測,其盈也何有。
淵兮似萬物之宗。
御注曰:《莊子》曰:魷桓之審為淵,止水之審為淵,流水之審為淵。淵虛而靜,不與物雜,道之體也。惟虛也,故群實之所歸。惟靜也,故群動之所屬。是萬物之所係,一化之所待也。故曰似萬物之宗。然道本無係,物自宗道,故似之而已。
臣義曰:淵者,靜一而流復,虛一而體深。其復也不與物雜,其深也不為物測,游於物初,同乎太虛,道之體也,萬物本乎道之所生,故道為萬物之本宗矣。群有之實,歸乎至虛。群有之動,屬乎至靜。惟虛與靜,所以管攝萬有,而大化之所以神也。萬物宗於道,未始為之宗,物自宗之爾,故曰似。
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
御注曰:銳則傷,紛則雜,挫其銳則不爭,解其紛則不亂。和其光,莊子所謂光矣而不耀也。同其塵,莊子所謂與物委蛇而同其波也。內誠不解,形謀成光,而舍者與之避席,豈和其光之謂歟?飾智以驚愚,修身以明污,昭昭乎若揭,曰月而行,豈同其塵之謂歟?聖人挫其銳,則處物不傷物,物莫之能傷也。解其紛,則不謀烏用智?不斷烏用膠?萬物無足以撓其心者,若是則無泰色,無驕氣,和而不流,大同於物,以通天下之志,無入而不自得也。
臣義曰:銳者,物之利。紛者,事之交。其銳不挫,則其利也傷。其紛不解,則其交也雜。傷則爭,雜則亂,故挫其銳,則渾然而全於天,解其紛,則凝然而觀其復。形謀成光,修身明污,未能忘我也。立我為累,去道遠矣。光矣而不耀,則其光也,和於物而不乖。與物委蛇,而同其波,則其塵也,同於物而不異。至於此,則情繫都忘,物我玄同,彼是不立無入,而不自得也。
湛兮似或存。
御注曰:心若死灰,而身若槁木之枝,泰定之中,天光自照,惽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此其道歟?
臣義曰:悶道奧而弗示,杜德機而不發,復乎無為,游乎物初,心若死灰,身若槁木,而體同太虛,湛然凝一,窈冥恍惚,而物或有焉,此溫伯雪子得於目擊之間也。若亡而存,不形而神,大聖神解,不容聲矣。學道學此者也,傳道傳此者也。
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
御注曰:象者,物之始見。帝者,神之應物。物生而後有象,帝出而後妙物。象帝者,群物之始,而道實先之。
《莊子》所謂神鬼神帝,生天生地是也。視之不見,聽之不聞,搏之不得,有乎出而莫見其門,孰知之者?故曰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臣義曰:自無而適有者,皆麗乎物,故萬物本乎道之所生。自有而適無者,皆復乎道,故道為萬物之祖。道本乎無,何所自生,故曰不知誰之子。物屬諸有,由道以生,故曰象帝之先。物見於像曰象,則象者生物之始也。神之應物曰帝,則帝者應物之始也。象與帝,群物之所始,而皆本乎道之所自出,故曰象帝之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