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岳建勇在占尽上风之际,方让对方呼吸,重振旗鼓,表面看来是慷慨大方,实则他在三十招之中,乘着石天铎上手之时的退让劣势,强攻猛打,不但消籍了石天铎的不少真力,而且将他的判官笔损了几处缺口,又削钝了他的笔锋,教他的“神笔”威力打了折扣,已是占了大大的便宜,他这样做作,确是想做给妻子看的。
他也知道妻子迟早会看出石天铎有意相让,故此在占了便宜之后,便逼石天铎全力施为,然后杀了他,这才显得出自己确是天下第一条好汉,才叫妻子佩服。
岂料他这番机心,却反被妻子看破!岳建勇自恃剑法,又兼占了便宜之后,精神倍长,原以为取胜并不艰难。
哪知石天铎这十多年来,武功也并未曾丢下,铁掌神笔的招数比二十年前越发神妙了!但见他掌挟劲风,笔点穴道,掌力阳刚,笔法阴柔,饶是岳建勇一剑快似一剑,他招招扣得紧密,岳建勇竟无法再占半点便宜。
斗转星移,玉免西堕,院子内已是曙光微现,两大高手斗了一百来招,兀是旗鼓相当,半斤八两,这时大家都杀得性起,高呼酣斗,再没有半点容情!陡然间但见石天铎掌法一变,一掌接着一掌,刚猛无伦,掌力催紧,势如排山倒海,荡得岳建勇的剑光四处流散,而那支判官笔也如狂风骤雨般的疾点疾戳,直把岳夫人也看得胆战心惊!岳建勇一声长啸,叫道:“三十六手天罡掌法,威力果是雄奇!但若说便能冠绝武林,只怕也还未必!”
反剑一劈,劲风激荡,声如裂帛,那流散的剑光,重又凝聚起来,匹练般的横卷过去。
但见他剑尖上好像顶着千斤重物一样,东一指,西一划,似是吃力非常,剑势也比前缓慢了许多,但剑锋所到之处,力道却是非同小可,石天锋运掌成风,配以神笔的连环巧打,也不过堪堪抵挡得住。
石天铎的“天罡三十六掌”,越到后来,越为厉害,岳建勇的剑法也愈出愈奇,真力贯注剑尖,霍霍展开,竟隐隐似闻风雷之声。
但见掌风剑影,此往彼来,枝叶纷飞,梅花雨落,不消多久,那几树盛开的梅花,都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株干!不是给掌风扫落,便是给剑锋削断了。
岳夫人吸了一口凉气,想道:“他对这几株梅花,珍爱之极,而今竟不惜使出达摩剑法中最威猛的伏魔式,摧毁梅枝,显见是杀机已起了!”
心中焦急,却是毫无办法阻止!转眼之间,又斗了二十来招,石天铎已使到天罡掌法最后三掌,这三掌是天罡掌法中的精华所聚,威猛无伦,只听得“砰”的一声,一条粗如人臂树枝应手而折,掌力奔雷般劈至,剑光倏的又被震散,有如波心荡月,闪起了点点银光,又如黑夜繁垦,殒落如雨!岳建勇吃了一惊,心道:“彭和尚当年和他最为知已,听说曾传授他玄功要诀,看来这一掌的威力,不逊于彭和尚当年!”
心念未已,“砰”的一声,石天铎的第二掌又已劈到,岳建勇回剑防身,但听得嗡嗡之声,不绝于耳,剑尖竟是被掌力震荡得晃动不休!说时迟,那时快,石天铎的第三掌又至,适才那两掌威势猛极,这一掌打出,却是无声无息,岳建勇怔了一怔,突地心中一凛,但觉那掌力有如暗流急湍,力可吞舟,饶是用了千斤坠的“重身法”,也禁不住跟着他的掌力旋转,脚步一啬跌倒地上!岳夫人大惊失色,惊叫之声,还未及呼出,但见岳建勇闪电般的在地上打了几个盘旋,剑尖倏的上挑,陡然间一跃而起,只这一起一伏的刹那之间,他已接连使出七手怪招,将石天铎的极刚猛的掌势尽都消解。
再看之时,形势大变,但见岳建勇活像一个醉汉,脚步跄跄踉踉,一把宝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看似毫无章法,实是奇妙绝伦,倏然而来,寂然而去,当真是到了意在剑先,动如脱兔,静如处子的极上乘境界!岳夫人也懂得达摩剑法,也料不到丈夫竟然练得精妙如斯!原来他这种剑法乃是穷十八年之力,在精熟了达摩剑法之后,揣摩变化出来的,连妻子面前,也从没有使过!石天铎竟被这剑法逼得连连后退,但他虽居劣势,步法掌法,仍然丝毫不乱,只见他踏着五行八卦方位,进退趋避,中规中矩,横掌护胸,出笔攻敌,刹那之间,又过了三二十招!原来岳建勇熟知石天铎的武功底细,知道他曾得彭和尚的传授,在内力的深厚上,自己殊难与之相比,所以一开始未敢使出这路剑法,只是想尽办法消耗他的真力,待到石天铎的三十六手天罡掌法堪堪使尽,锐气已折,渐近衰竭之际,这才突然而起,使出杀手绝招!三十招过后,岳建勇的剑招越逼越紧,石天铎的掌力圈子也越来越收编了。
但这两人都是绝顶高手,在此消彼长的变化时机,微妙之极,连岳夫人也未曾看得出来。
但见丈夫的剑势如虹,似已立于不败之地,但还料不到石天铎已是危机暗伏,性命已悬于呼吸之间。
再过数招,只听得“刷”的一声,石天铎肩头中了一剑,接着“砰”的一声,岳建勇也中了他的一掌,岳夫人骇极而呼,以为这两人必定同受重伤,而石天铎的掌力有开碑裂石之能,丈夫所受的伤必然更重。
哪知转眼之间,这两人又已斗在一起,岳建勇的剑法虽然稍弱,而石天铎的掌法却更为迟滞,看来竟是石天铎所受的伤较重!原来石天铎这时已是气衰力竭,掌力早已减了一半,岳建勇是故意拼着受他一掌,乘机将他刺伤的。
这一场恶斗看来已是渐近尾声,远不及先前的猛烈了。
但岳夫人心中的着急,那却是比先前沉重得多,只怕不久之前还与自己倾吐谈心的石天铎不久就要血染尘土,想起适才石天铎的闲话家常,忽然起了一个极奇怪的念头:“我只道我已可怜,那石天铎的妻子,从来未得过丈夫的情爱,连丈夫的心事也半点不知。
若然石天锋今晚死了,她还要替他抚孤养家,独守空闺,期待实已毫无希望的丈夫的音讯,岂不是比我更可怜,何况她又不懂武功,石天铎的儿子谁为他抚养成材。”
心中打了一个寒噤,正待不顾一切,奋身而出,忽听得岳建勇一声叱咤,石天铎的那支判官笔断为两截,岳夫人刚叫得一声“建勇!”
石天铎已是翻身仆地,再爬起时,身上满是血花!岳建勇那一道剑光过处,竟在他身上刺了十八道伤口!但见石天铎颤巍巍的走了两步,惨然笑道:“建勇兄,从今之后,你的武功天下第一,世上无人再可与你争锋,小弟祝贺啦!”
力竭声嘶,话一说完,立刻又栽倒了!岳建勇眼光一瞥,忽见他肩头上衣服被剑尖挑开之处,遍布黑点,禁不住失声叫道:“咦,原来你受了蒲坚的毒爪之伤!”
这才知道石天铎是受伤之后,强运内功,一面抵御体内的毒气,一面与自己动手的,若然他未受伤,这胜负还真难料!岳建勇叫了两声,可是石天铎已永远不会答应了!岳建勇手把宝剑,怔怔的说不出半句话来,他除了心目中最大的劲敌,换来的却只是内疚与凄凉!残星明灭,晓露沾衣,院子里静寂如死,周围的空气都好似冷得要凝结起来,忽听得嘤嘤的哭泣之声,似利针一样刺穿了寂静的空气,岳建勇眼光一瞥,只见他的妻子捧着画卷,一步一步的走出老梅树边的月牙洞门,连看也不看他一眼!这刹那间,岳建勇心头颤栗,好像灵魂也脱离了躯壳,“宝珠”这两个字在舌尖上打滚了数十百遍,却是叫不出来。
岳夫人从石天锋的尸体旁边走过,说:“天铎,你放心,这卷画我必定送到你的家中,我要看待你的儿子,就像看待素素一样。”
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似是怕惊醒了石天铎一样,但听在岳建勇心中,每一个字都好似一根利箭,岳建勇茫然失措,抬起头来,他妻子的背影已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