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风中还剩留着血腥气。
王成龙伏在地上地上有他的血,他的汗。
冷汗已湿透了他的衣服。
今天他没有死,除了因为他判断正确外,实在还有点侥幸。
“真的是侥幸?”
不是!不是因为侥幸,也不是因为他判断正确看马天鹰他们杀韩棠,就可以看出他们每一个步骤,每一个动作事先都经过很严格的训练和很周密的计划。
他们的动作不但卑鄙残酷,而且还非常准确!每一个动作都准确得分毫不差“但马天鹰那一刀为什么会差上半寸呢?”
王成龙一直在怀疑,现在突然明白。
他没有死,只不过因为马天鹰根本就不想杀死他!他所说的话,马天鹰根本连一句都不信,也全不入耳,马天鹰显然认定,他也是韩棠的同伴,徐鲁达的手下。
所以马天鹰要留下他的活口,去转告徐鲁达。
“独孤川就是出卖韩棠的人,就是暗中和申盟’串通的奸细”所以独孤川绝对不是奸细申祖要借徐鲁达的手将独孤川除去。
申祖要徐鲁达自己除去他自己最得力的干部因为在申祖眼中,最可怕的人不是韩棠,面是独孤川。
要杀徐鲁达就。
定要先杀了独孤川。
这计划好毒辣。
直到现在,王成龙才明白独孤川是个怎么样的人,才明白他地位的重要。
现在徐剑和韩棠已被害,徐伯得力的助手已只剩下他一个以他一人之力他就能斗得过申祖的“申盟”?王成龙在思索,却已无法思索。
他忽然觉得很疲倦,很冷,疲倦得只要一闭起眼睛就会睡冷得只要一睡着就会冻死。
他不敢闭起眼睛却又无力站起。
创口还在往外流血,血已流得太多,他生命的力量大多都己随着血液流出,剩下的力量勉强翻个身。
翻过身后,他更疲倦更无法支持。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刘志”屋子里很阴暗空气潮湿得像是在条破船的底舱,木器都带着霉味。
风吹不到这里,阳光也照不到这里。
这就是韩棠活着时住的地方。
屋角有张凳子,高而坚硬,任何人坐夜上面都不会觉得舒服。
韩棠却时常坐在这张凳子上,有时一坐就是大半天。
他不喜欢舒服,不喜欢享受。
他这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现在,坐在凳子上的是刘志。
他静静一片空白,仿佛什么也没有看,什么也没有想。
韩棠坐在这里时,神情也和他一样。
王成龙就躺在凳子对面的床上,己对他说出了这件事的经过,现在正等着他了结论。
听的时候,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现在却已到了他说话的时候。
他慢慢地,一字字道:“今天你做了件很愚蠢的事。”
王成龙点点头,苦笑,道“我知道,我不必挨这一刀的。
我早就应该从马天鹰的眼睛里看出,他们根本没有杀我的意思。”
刘志缓缓道“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你都不必要流血。”
他笑了笑,笑得很李涩,慢慢地又接着道“在我们这种人身上剩下的东西已不多绝没有比血更珍贵的。”
王成龙眼睛望着屋顶。
屋顶上也发了霉,看来有些像锅底的模样韩裳这一生,岂非就好像活在锅底一样么,他不断地忍受着煎熬。
但他毕竟还是忍受了下去。
王成龙四了口气道也许还有比血更珍贵的”刘志道“有?”
王成龙道“有样。”
刘志道“你说的是泪?”
王成龙点点头,道“不错,有种人宁可流血,也不愿流泪。”
刘志道“那些人是呆子。”
王成龙道“任何人都可能做呆子,任何人都能做出很愚蠢的他忽又笑了笑接着道“马天鹰他们今天本来也不必留下死活口的。”
刘志沉吟着,道“他的确不必。”
王成龙道“徐鲁达知道韩棠的死讯后,第一个怀疑的人必定是独孤川了。”
刘志道“一个人遇到很大的困难和危险时,往往就会变得很多疑,对每个人都怀疑,觉得世上已没有一个他可以信任的人。”
他苦笑又道“这才是他的致命伤那困难和危险也许并不能伤害到他但‘怀疑’却往往会要了他的命。”
王成龙道“徐鲁达若真杀了独孤川,就会变得完全孤立。”
刘志道:“你错了。”
王成龙道:“错了?”
刘志道“你低估了他。”
王成龙道“我也知道他不是个容易被击例的人,但无论多大的树若已孤立无依,也都很容易会被风吹倒。”
刘志道“一棵树若能长得那么高大,就必定会有很深的根。”
王成龙道“你的意思是说……”
刘志道“我的意思是说,大树的根长在地下别人是看不见的。”
王成龙道“徐鲁达难道还有别的部属?藏在地下的部属?”
刘志道“还有两人。”
王成龙道“两个人总比上十二个人。”
刘志道“但这两个人也许比别的十二万个人加起未都可怕。”
王成龙道“你知道这两个人是谁?”
刘志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地说“一个叫陆冲。”
王成龙皱了皱眉道“陆冲你说的是不是陆漫天”刘志道“是。”
王垦魂道他怎会和徐鲁达有关系?”
刘志道“他不但和徐鲁达有关系,和独孤川也有关系……王成龙道:“峨?”
刘志道“他是独孤川嫡亲的外舅。”
他接着又道“徐鲁达手下有两股最大的力量,他就是其中之一王成龙道“还有一人呢?”
刘志道“易潜龙,你当然也知道这个人。”
王成龙知道。
江湖中不知道易潜龙的人很少。
长江沿岸,有十三股流匪,有的在水上,有的在陆上。
易潜龙就是这十三股匪的总瓢把子。
王成龙沉吟着道“这么说来,那十三股流匪也归徐鲁达指挥的了。”
刘志缨缓道“他并没有直接指挥他们,因为他近来已极力地走向正途不想再和黑道上的朋友有任何关系,但他若有了危险,他们还是会为他卖命的。”
王成龙道“想不到徐鲁达的根竟这么深。
刘志道“所以‘申盟’现在就算占了优势,但这一战是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王成龙默然。
刘志凝视着他,忽又道“我对你说这些话的意思,你懂不懂”王成龙道“我懂。”
刘志道“真的懂?”
王成龙道“你想要我放弃这件事。”
刘志道“我不勉强你,我只想劝你好好地为自己活下去。”
王成龙道:“我明白。”
他的确明白,所以他心中充满感激,刘志这一生已毁了,他已将希望完全寄托在王成龙身上。
因为王成龙就像是他的影子。
但王成龙也有不明白的事。
他忽然又道“你对徐鲁达的事好像知道得很多。”
刘志突然沉默。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
他没有问,因他知刘志不愿说。
刘志不愿说,就一定有很多充足的理由。
王成龙六岁时就和他生活在一起,现在才忽然发现自己对他了解并不深,知道得也并不太多。
,“一个人若想了解另一个人可真不容易。”
王成龙四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现在还不想放弃。”
刘志道“为什么?”
王成龙道“因为我现在还有机会”刘志道:“你有?”
王成龙道“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笑了笑,接着道“徐鲁达和申祖的力量既然都如此巨大,拼下去一定两败俱伤,这就是我的机会,而且机会很好,所以我不能放弃。”
刘志沉默了很久道:“就算你能杀了徐鲁达,又怎么样呢?”
王成龙道:“我不知道。
我只觉得车既已套在我身上,我就只有往前走。”
有时他的确觉得自己像是匹拉车的马,也许更像是条推磨的驴子,被人蒙上了眼:不停地走,以为已走了很远,其实却还在原地不动。
“走到什么时候?”
他没有想过,也不敢想,他伯想多了会发疯。
刘志慢慢道:“所以,你就想在这里等着。”
王成龙的笑容比鱼胆还苦,点头道;“等的滋昧虽不好受,但我却已习惯。”
等什么?”
等杀人?还是等死?”
王成龙忽又道“你回去告诉老大,就说我也许不能在限期内完成工作,但我若不能完成工作,就绝对不回去。”
刘志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就一生已准备为范大姐活着我明白,因为我以前也一样。”
王成龙道“现在呢?”
刘志道“现在?现在我还活着么。”
他忽然觉得满嘴苦涩,忍不住拿起桌上的茶壶,喝了一口。
他已很久没有喝过茶,想不到这茶壶里装的居然是酒。
很烈的酒。
刘志忽又笑了,喃喃道“想不到韩棠原来也喝酒的我一直奇怪,他怎么能活到现在,像他这种人,若没有酒,活得岂非太艰王成龙忍不住说“你对他知道得好像也很多。
,他以为刘志必定不会回答这句话,谁知刘志却点点头,黯然道:“我的确知道他,因为我知道我自己。”
王成龙道:他也和你不同。”
刘志苦笑,道:有什么不同,我和他岂非全都是为别人活着的?我不希望你和我们一样。”
他抬起头,望着发霉的屋顶,慢慢地接着道“个人无论如何也得为自己活些时候,哪怕是一年也好,一天也好我时常都觉得我这一生根本就没有真正活过。”
王成龙试探着,问“连一天都没有?”
刘志灰黯的眸子里,忽然闪出了一线光芒。
流星般的光芒,短促却灿烂他知道自己的确活过一天,那真是光辉灿烂的一天。
因为他的生命已在那一天中完全燃烧。
他忽然转身走了出去。
这是因为除了这一天的回忆外他已没有别的。
刘志已走了很久,王成龙却还在想着他,想着他的一生,他的秘密。
“他跟徐鲁达和韩棠之间必定有种奇特的关系”王成龙忽然看到他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就已想到了这一点。
他到这里来,为的也许并不是王成龙,而是韩棠。
王成龙想问,却没有问。
因为他觉得每个人都有权为自己保留些秘密,谁都无权刺探,他叹了口气,决定先好好地睡一觉再说。
等他睡醒的时候,徐鲁达必已知道韩棠的死讯,必已有所行动。
他希望徐鲁达不要做得太错错得一败涂地。
但他也知道,每个人都会有做错的时候。
徐鲁达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