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他才缓缓道“世上根本很少有真正值得你牺牲的女人,太相信女人的赌徒一定是输家……他忽然又笑了笑,拍了拍王成龙的肩,道,“我只希望你这一注也没押错。”
窗纸已白。
王成龙还没有睡着他心里觉得又兴奋又恐惧,又有很多感慨。
他发觉徐伯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难以接近,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聪明。
徐伯也是个人,并不是个永远无法击倒的神。
他一生以善交朋友自毫,却不知他最亲近的朋友出卖他。
王成龙甚至有些为他觉得悲哀。
独孤川也是个奇怪的人,他表面看来本极冷酷镇静,其实心里也似有很多不能向别人叙说的痛苦和秘密。
最奇怪的是,他居然好像真的将王成龙当做自己的朋友,非但没有向王成龙追查质问,反面在王成龙面前吐露出些心事。
这令王成龙觉得很痛苦。
他不喜欢出卖一寸将他当朋友的人但却非出卖不可。
想到小蝶时,他心里开始觉得很幸福温暖。
她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已抱着孩子入了睡乡?还是在想着他?想到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守候在一个又破又冷的小屋里,等着他想着他,王成龙心里不禁觉得有些刺痛有些酸楚。
他发誓,只要这件事一做完,他就立刻回到她身边去。
他发誓,以后一定要全心全意对她,无论为了什么,都不再离开她。
他想到独孤川的话。
“世上根本很少有值得牺牲的女人。”
他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独孤川并不了解她,他相信等到独孤川认得她的时候,对她的看法就会改变了。
只可惜独孤川永远不会认得她,王成龙叹了口气,心里忽然平静。
因为他终于有了个值得他忠实的人,而且相信她对他也同样忠实“男人能有个这么样的女人,真是件好事。”
他平静,因为他不再寂寞”逐渐发白的窟纸突然轻轻一响。
王成龙立刻像猫般跃起掠到窗前推开窗,他就看到乳白色的晨雾中,淡黄色的花叶后,有个人正向他招手。
陆漫天、陆漫天终于现身了。
王成龙掠入菊花后,赤着脚站在干燥的土地上,地上的露水很冷。
陆漫天的目光更冷,瞪着他,瞪了很久才沉声道;“你巳知我是谁?”
王成龙点点头。
陆漫天道“你是谁?”
王成龙道“你也应该知道我是谁?”
陆漫天又瞪了他很久,终于也慢慢地点点头,道“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半个月之前,你已应该在这里了。”
王成龙道:“那么现在我也许在棺材里……陆漫天突然笑笑,道“你很小心。”
王成龙道:“我从不冒险,所以我还活着。
陆漫天道;“其实你本不必如此小心,有我在这里照顾你还怕什么?”
他的脸在雾中看来宛如死人,笑起来比不笑时更难看。
王成龙心中忽然涌出一种厌恶之意,冷冷说:“你本是徐伯的好朋友,我真没有想到你会出卖他。”
陆漫天居然神色不变,淡淡道“有些事你还不懂,这就是人生,一个人只想爬得高些有时就不能不从别人头上踩过去。”
王成龙道;“我的确不懂也不想懂。
陆漫天道“范大姐没有告诉你?”
王成龙摇摇头。
陆漫天道:“你知不知道你是来做什么?”
王成龙点点头。
陆漫天道“很好,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王成龙道“等机会来的时候。”
陆漫天道“没有机会,永远没有,徐伯绝对不会给任何人机会,再等十年,也是白等。”
他笑笑道“所以你一决要自己制造机会。”
王成龙道“所以……”
陆漫天道“所以你根本不必等,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制造机会的。”
王成龙道“你要我什么时候动手?”
陆漫天道“今天。”
王成龙动容道“今天?”
陆漫天道“今天黄昏。”
他转身走出去,缓缓接着道“有些事非但绝对不能等,而且一定要快,越快越好”这就叫迅雷不及掩耳。”
王成龙跟道“徐伯喜欢花,每个黄昏都要到园子里溜溜,看看花这是他的习惯,几十年来从未有一天间断。”
王成龙道“他一个人?”
陆漫天道“他从来不要别人陪他,因为他总是利用这段时间,一个人静静地思考,有很多大事都是他在这段时间里决定的。”
王成龙道:但园里一定还是埋伏着暗卡。”
陆漫天点点头,忽然在一丛菊花前停下,道:“他每天都要逛到这里才回头。”
王成龙道“这里就有暗卡?”
陆漫天道“有,但我可以叫它没有。”
他忽然蹲下去伸手跋起一株菊花。
这株菊花竟是活的,被他一拔,就连根而起。
下面竟有个小小的洞穴。
陆漫天道:“你下去试试。”
王成龙道“用不着试我可以下去。”
陆漫天道:“好,今天黄昏时,你就躲在这里,带着你的兵器。”
他忽又问道“你自己用什么杀人的?”
王成龙道“看情形。”
陆漫天道“像这种情形呢?”
王成龙道“用暗器?”
陆漫天道:“什么暗器?”
王成龙道“够快够准,够狠的暗器。”
陆漫天面上露出满意之色,道“好,徐伯看花的时候,常常很专心,而且,这是他自己的地盘,他绝对想不到会有人暗算他。”
王成龙道“我得手的机会有多大?”
陆漫天道:至少有七成机会,除非你——”王成龙打断了他的话,道:“七成机会已足够,通常有五成机会时,我已可下手。”
陆漫天王成龙谈淡地一笑,道“问题并不在有几成机会,而在你能把握机会若是真的能完全把握机会,一成机会也已足够。”
陆漫天长长吹出一口气,微笑道“看来我没有找错人。”
王成龙道“你没有。”
陆漫天道“你还有什么问题?”
王成龙道:“我什么时候来?来的时候是不是绝对不会有人看到。”
陆漫天笑道“问得好。”
他将拔起的菊花又埋下才接着道“这里晚饭开得很早,开饭时会有铃声那时你无论在哪里,一听到有铃声,就立刻要赶来。”
王成龙道:“立刻?”
陆漫天道“立刻连一霎也耽误不得,我只能负责在那片刻间绝对不会有人看到你。”
他一字字接着道“你若耽误了,非但误了大事,你自己也得死。”
王成龙擦净了脚上的士,又躺回床上。
现在一切事都已决定,只等着最后一击,就好像龙已画成,只等点睛。
事情的发展非但远比他想像中快,而且也远比他想得容易他中该很满意才是。
但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他心里反而有些不安,总觉得这件事好像有点不对。
究竟什么地方不对呢?他自己弄不清楚。
切事的安排都很妥当周密,也许只不过安排得太容易了些。
而且别人替他安排好的。
他做事一向都由自己来安排决定,从没有人替他出过一分他从不愿将自己的命运交在别人手上。
他更不愿太信任陆漫天但这件事的主谋本来是他,想杀徐伯的也是他,他完全没有理由出卖我,我更没有理由怀疑他的。
王成龙只有尽量使自己安心,因为他根本没有别的事可做。
他只有等,等到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