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平指指点点地叫那画师改来改去,总是不像,若非是这一个月来自己也拿了好几次笔想要画出商千刀的模样,下笔时连笔都拿不住了,反倒连了先前拿来的画像的神似弄得一些不剩,全然不是想像的画作,自己又要抢那秀才的笔了。
金平骂道:“胡子在那里!你把他眼珠子这样画得狠些,就像我这样!看了!”
瞪着眼,那画师画了下来,金平还没压下眼光,挑起眉头地发作,那两个跟班的快手已是叫了起来:“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子的!”
那秀才也不敢违抗,揭开纸,又拿了一张来铺上。
金平看得苦笑不止,却听了一个熟习的声音道:“金头儿要画在下区区的小像,何苦这样为难,在下区区就坐下来请这位先生照了样子来画,岂不让金头儿少费这许多的口水?”
金平霍地一转身,手已是按在了刀上:“商千刀!”
商千刀一开口,金平就听出了他的声音,喝声出来时,在商千刀身侧的几个路人已是吓得呆了,纷纷地避开,一个个眼里都现出了恐慌惊惧的神情,有的人缩在墙角连动都不敢动了。
商千刀大笑:“金头儿好眼力!”
金平颓然垂下按刀的手:“商爷,你可叫小的们找得好苦!”
商千刀淡淡地道:“你们倒不必怕在下区区,在下区区到这里也不过见这位兄台为难,就让他照了在下区区的影样画下来,岂不大家都轻松得多了!”
那秀才一听居然是商千刀出现在自己的画摊前,吓得只是打着擅,牙关格格地作响,洗得极淡泛灰的那件长衫下摆被他用笔乱戮,糊得脏了都没发觉。
金平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咳了一声,随即把两个跟班手里拉出一半的刀推了回去:“商爷,在下吃这碗公门饭,也实是不易,这本非在下跟商爷有过节,只是商爷的事做得太大,上面的人都知道了,在下是身不由己,还请见谅。”
商千刀冷笑:“我本就不是来跟你一般见识的,我只是让他把老子的像画好了,你们再拿去到处分发临摹,不然他妈的你们抓错了人就不好玩了。”
金平一怔,商千刀已是指着一个捕快道:“你去给老子拿个长凳来,老子坐了好让人家画象!想要动手的话就先过来!”
金平忙道:“在下不敢!”
那一个快手果然就去当铺里拿了掌柜的椅子来,另一个也跟了进去,拿了小伙计给掌柜泡好的雨前茶用托盘端出来,双手捧了道:“商爷请用茶!”
商千刀拉了那太师椅过来,在大街上就大马金刀坐下来,拿了茶喝了口,金平却是恨不得早些打发走了这瘟神,看着了惊惶无措的画师道:“张秀才,你快些好生为商爷画了肖像!”
那秀才手忙脚乱地铺纸醮笔,画开了手脚,反倒镇定了下来,全神地画了起来。那画画的张秀才果然有两下子,也无怪济南班头都要找他画像,片时间,那画已是画好,手里却再也拿那笔不住,掉在地上,人也跌坐在凳子上。
金平也是连声都不敢出一出,看着那秀才的神色,走过去拿了那张画过来:“商爷请过目。”
商千刀看了自己的画像,想了想,道:“老子居然长得是这样德性,爹妈怎的不再把我生得俊些,我早上也该照照镜子才是!”
金平却不敢说话。
商千刀冷冷地道:“你们照了这样子画,多画几幅到处张贴!”
果然是有了本人在场,画得就不像是先前的四不像,那张秀才笔下倒也不弱,商千刀随手丢了一锭银子在那秀才画桌上,城上官兵却也都闻声赶来,刀枪如林,剑拨弩张,气势森然。
商千刀却端然不动,又旁若无人地把差人捧的那已凉的的茶拿来喝干,随手把那杯子丢到托盘上,冷冷地道:“你们他妈的运气不坏,换了以前,老子早杀得你们血流成河了,这回却跟你们磨了磨就放过。今后你们只管照了图样抓我老商就是。”
金平就侍立在商千刀身侧,却听得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漫漫地道:“只怕你们今后也没机会抓我了!”
金平低声道:“商爷你只是不应该杀了知府大人的,不然,小人们就是拼了受上面的怪罪,也不会为了司空城他们到处寻找商爷。”
商千刀冷笑,从椅上起身,径直向了那杀气森然的官兵走去。
那带兵的千户本是想要下令抓人的,他看到商千刀居然赤手空拳施施然向他这边走来,一想想这人明知身处凶险之地,随时数不清的刀枪都可能向他招呼,竟还这样气魄从容好整以暇地叫人给自己画像,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喝了十八坛子老酒醉得老皇帝老子都不认了的疯子也未必敢这样大胆豪气,敢等了围杀自己的官兵赶来,还让他们从容布置,心头陡地就是一沉,金平已是提声道:“周千户,你给商爷让条路罢!”
那千户沉着脸,没作声,商千刀脚步虽慢却一点也不曾有过迟疑,好像他只是饭后在自己院子里闲步一般。
那千户没有出声,官兵们见商千刀向自己走来,一个个都为他气势所慑,分水一般给他让出了去路。
金平这才松了口气。
画工、捕快、官兵和那千户额上的汗下如雨,一个个都像是在刑场上等刽子手斩首落刀的死囚一般地等到商千刀总算是走得不见了,才有种虚脱了般的轻松,吁了口长长的长气。
许久,那千户才道:“不是前些时候传说这姓商的去保定跟王定作对了么?怎的他反倒回来了?莫非是王定也着了他的手脚?”
金平听得一震:“不错。你若不说起,小弟倒忘了。连严厉都死在他手里,还有什么人他是拾掇不下来的?只是这样的人,还有谁对付得他了?”金平冷汗还是不停,“老天爷哪,你最好叫这姓商的得了大病死了才好呀!不然我们真没好日子过了。”
那兀自捧着茶的快手道:“老天若是此时叫那姓商的死了,小的情愿这一辈子再不逛窑子了!再不然他这一世都不要到济南来,也好哪!”
那画画的张秀才却还是看着那个元宝发着怔。
向冲天在山里又找了好几天,也问了深山里住居的樵子猎人,总不曾见过一道一俗两人的行踪,眼看是再也不可能找得到人了,向冲天便下了山,就在路口,却见官兵严阵布列,蓝勤正在那里压着阵脚,一个军官见向冲天从山上下来,正要喝住了盘查,蓝勤已开口了道:“向大侠,你回来了!”
向冲天点点头,叹息了声:“这十来天,我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就是没有商千刀的影子。怎么?你们侯爷调了兵围山,有风声么?”
蓝勤摇头:“向大侠你辛苦了,先歇会,在下向侯爷通禀,请他过来。”
那军官见蓝勤对向冲天如此客气,也就下了马,恭恭敬敬地拉开了拒马桩。
向冲天漠然地走着,蓝勤又道:“只是王定在元宵那天才叫人到济南散布消息的,我们赶到时已是迟得太多了,说不定商千刀已是离开了保定也未可知。”
向冲天本是早该想到此节,但是他一心被商千刀杀反天会总舵的大恨所占据,一听了商千刀的消息便疲于奔命,实在没空分心想到其他,这时给蓝勤一提,顿时醒悟:“不错,大雪封路,我们来得本就迟了,可笑我还死在那山里找这十一天,也太笨了。”
蓝勤一面引路一面道:“向大侠也未必就错了,万一商千刀是在山里受重伤不能走动呢?若不找他,岂不叫他漏了网了?找一回总也是好的。”
向冲天皱了眉头,道:“只是这姓商的不知又到哪里去了!何时才能寻得他到?”
蓝勤引向冲天进了自己的军帐坐下,道:“向大侠你先歇会罢,在下这就向侯爷禀报,再商量下一步去处。”
向冲天点点头,把后面小军拿来的热水脸帕酒肉看都不看,倒头便睡在了榻上。
不一会,常仲英就从数里之外赶了来,他一蓝勤说向冲天确信商千刀不在山里,当即便下令官兵回营了,自己却带几匹快马疾疾地到这边。
向冲天起身见了常仲英也是没精打采的:“官老爷,小的无能,没找着那商千刀的影子。”
常仲英点头:“向大侠辛苦,但那姓商的乖滑无比,若是真这样子就给我们抓住了,那他早就死在司空城他们手里了。”
向冲天有气没力的应了声,常仲英又问道:“向大侠,那位小毛毛小兄弟怎的不见了?”
向冲天道:“那小鬼自己找了几个厉害的师父,走了。”
常仲英一怔:“这山里竟会有武林高人隐迹?倒是常仲英孤陋寡闻了,是何方的高人?”
向冲天神不守舍地道:“这两个人的名字我没怎么听过,但是他们武功却是高得离谱,据他们说,一个叫作杀人王,一个叫上官羽。”
常仲英手城的茶杯落在了地上,瞪大了眼失声问道:“杀人王和上官羽?!”
向冲天想不到常仲英听了这两个名字会这样吃惊,倒也怔了怔:“怎么?你知道他们?”
常仲英实在想不到向冲天居然会对这两个名子这样陌生,却找不出他脸上有半点作伪的痕迹:“向大侠你真没听人说起这两个名字过?”
向冲天呆了呆:“难道我应该听说过他们么?”
蓝勤道:“杀人王昔年也是跟向大侠的几位师父一起的伙伴,他们本来是一个杀手组织称作七杀手,反来才演变成了专跟刘谨作对的反天会的,你真没听人说起过!?”
向冲天也拿不住茶杯了,他虽从两人说话中觉出了他们跟反天会几个老一辈的人物关系极深,却实在想不到他们竟会同是一个杀手组织的伙伴,想想上官羽叫他问的话,向冲天心头升起不种不祥的感觉。
常仲英看向冲天出神的样子,叫了声:“向大侠……”
向冲天喃喃地道:“七杀手——这名字好生耳熟,上官羽我怎的隐隐有些记忆,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他的名字,又是谁提起他过的?”一听常仲英诸人说出的话,“这些人必然跟我大有干系,怎的当时我不问清楚他们了?”
管七道:“向爷,令师们不向你提起这些事也可能为的这些不过是老时旧事,不提也罢了,你何必想得太深?”
向冲天这才回过神来:“说不定也真是你说的这样子。”心头却是打定了主意,勿论先见着的是燕震还是杀人王跟上官羽两人,下回都一定要问得清清楚楚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