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的还是死的?”另一人张口便问,随即便知道自己问得狗屁不通了,这样火势压制之下,岂会还有人能活着?
常仲英急促地道:“清开了瓦片,我要瞧瞧里面的情形,你们莫要弄乱了!”
一个时辰后,烂瓦残木已是搬开了,那本就只是被烧成焦炭的人勉强形成的人的形式却给了乱瓦焦木砸得得连人的样子都保不全了,若不是地上还有些给压在木头下的些焦黄的手,和神机营的人烧得漆黑的铜牌,人也未必便能确定里面竟是烧死了二三十个人。
这样子的忙乱了一夜,每个人眼里都满是血丝,看着清理出来的各神机营人的随身带的身份牌子,常仲英咬牙切齿地冷笑了声:“当真有你的,商千刀!”
这时,远处传了阵喝道声,常仲英眼里精光一闪,也没等他派人去看,便见一个抚衙的差役被引了进来:“侯爷,巡抚大人昨夜中酒太深,早上才醒了来,特来拜会侯爷。”
常仲英冷笑了声,也没说话,自顾地走了开去,凉了那差人在那里左看右看,却见每个人都是铁青着脸,就像是才死了老爹之后老妈也自杀了,这还不算,跟着老婆跟人跑了,走前还卷光了家产把儿子都扔到了井里一般!
大年的初二这天,天上阴着,历了昨天一天的阳光,被阳光化开的冰水无从流动,水又结成了冰。
冷冷的冷风带着冷气吹过济南的大街小巷,竟有些小贩就开始做生意了。
商千刀漫漫地走在路上,看着小贩冻得红了变紫,紫里透青的脸,忍不住叹了口气,仰天喃喃地道:“老鬼呀,你可莫要怪我没把那地窖子炸了,你们把了下面挖得那么空大,一旦炸了地面塌下去只怕人家就晓得下面有东西了,只怕人家还把你也掏出来煮吃,这可不大好罢?我只好把那枯井那的门用泥填了,这样人必然想不到下面有古怪的,你就老老实实地在下面啦,那样的墓穴,你那也算是个官了。一般人哪能有那样的手笔给死人?毁了他做什么,过个十来年你烂得什么都没有了,我再来把那里弄塌了,你可不要说我说当是放屁了呀!我又不好意思把你一把火烧了。”
初三这天,天还是阴的。
阴得就像是输了白花花十来两银子的穷汉最后手气回转了,赢的却是大屁股欠帐却没得到半个铜子儿时的脸色一般。
商千刀穿着双破得只有一点帮连着底的棉鞋,两只脚十个趾头倒有五六个在外面现着,身上的袄子也到处是洞,裤子更不像话,不但好几个洞现出大小腿,连了屁股上也有一个洞,衣上尽上泥污汗渍,手里拿了根叫化棒子,腰上一根细细的麻绳上穿了一串铜钱,和一个小小的葫芦,脸上抹了些锅灰,把右眼微闭了些,头发上乱涂着些紫红紫红的药膏,活脱脱是个满身长疮的化子!
西门上的官兵今天倒真是运气不坏,商千刀改装本也不是怕了官兵,若是他们真敢刁难,只怕商千刀腰间的那铜钱就是两百个要命的暗器。
虽然全城到处都是公差快手缉拿,那些守城官兵根本就想不到商千刀居然会扮作叫化子出城,王从善在年前便传令了允许百姓出入济南城,并不封闭,只是叫见了可疑的人要盘查,但是守城兵卒岂会有瞧出商千刀可疑的眼力?雪灾以来,城里大户人家都加强了防护自己的家院,小偷化子难以偷到什么衣食银钱,虽然丐帮在每天施些粥米衣被,但也是丐帮的大多弟子本就是济南人,那些地痦流氓根本不敢假冒了去领,还不如出了城去城外更好得手些,所以出城的化子也三三两两的有那么些,商千刀出城,守城军士看着都恶心难受得慌,有谁叫住他盘问?
再说回来,那一夜竹林寺数千官兵张弓搭箭地围了都没伤着他半根寒毛,倒死伤了百十个官兵的事已满城尽知,若真是晓得了商千刀他老人家就是最近杀得济南满城风雨腥风血雨的大魔王商千刀的老子那老王八蛋的小王八蛋儿子,就守城那小队的十来个官兵又有哪个他妈的是想不开了活得不耐烦了有那样的胆子胆量胆略胆识去盘查——司空城杀人至少还有个籍口,或是给人安个什么罪名,但商千刀根本就是要杀人就杀,根本就不管对方他妈的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还是自祖宗八百八十八代起就行善积德吃斋念佛不杀生不说谎生平没做半点坏事,亦或生平的强仇大敌还是萍水相逢,败军之将或是功高盖世!
商千刀过城门时连眼皮都没抬,若是军兵敢去问他的话,商千刀的化子棍已是早蓄满了内家真力,剖月神刀太过惹眼,他封了地窖,那刀就给他藏了起来,在他手里,那要根化子棍已是天下少有的利器,纵是当今天武林中有数的大高手也未必是他敌手!
出了城七八里,眼见道上积雪没到大腿,没一个行人,想了想,一个人自己笑了:“妈地肥老二,你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老子帮你去杀王定,你死鬼也不晓得把路弄得好走些!”
连老头子和连吴氏老太婆的小房子离的官道不远,又在四五棵大树的环护之下,那单弱的草屋竟在这样雪天没受多少的积压,也就没有倒垮,这一天早上,老夫妻在门口守着火堆,他们本也不想打开门的,却是为的家里没盐了,要等小贩路过换些盐,他们却不晓得路道给大雪封死了,这时两个还在向外盼企,就见了官道上一道淡淡的影子飞掠而过,快得连是什么东西都分不清,只有些隐隐地觉是个人影。老两口子看得张大的嘴半天合不上,连老头过了好一会才叫道:“老太婆呀,是神仙爷爷,真是神仙爷爷,快些烧香敬礼呀!”两人忙跪下了连磕了几个头,只是家穷了平时根本不烧香的,也没有香烛,老太婆把了火柴堆里的几个松枝挑了出来,找了一团湿泥巴拍成方形,把那燃着的松枝火头向上地插好,嘴里还不停地念着“南无阿弥陀佛”。
正月十五元宵,也是王定的五十七岁大寿。
保定。
十三这天下卫平差人送来的礼物,王定心里想着四百万的欠具,大过年都只是叫了家丁送了年礼给知府,自己在家里犯着愁,此时也没心思去看,到了晚上,东郭亮的一个亲信飞跑到了王家,王定惊呆了——
那人急惶乱慌地道:“王老爷子,我们家爷莫名其妙地死了,连了头都不见了。”
王定手里的鼻烟壶一下子掉在了地上摔得连粉碎带稀烂的片片点点,头和脑袋里轰然一响,耳朵里尽是尖鸣之声,怔了半天,刚回过神来,兰军和卫平的家人都大哭泣着进了门来:“老爷子,你可要给小人作主呀,兰爷卫爷的全家昨晚被人割了头去了。除了下人之外,家里老幼男女全都没了人头呀!”
王定跌坐在太师椅上,两眼发直。
好半天,王定才开口,那声音连自己都吓了跳,简直是久没喝水要渴死的人从喉里发出的一般:“什么人干的?”
三个人只是大哭,哭得王家的仆人都纷纷地出来看。
王定怔怔地道:“这是怎的回事?”突地回过神来,大声地道;“快些去董途,王方他们家里也报个信,叫他们着意提防奸人暗算!”
这时,门上投进来一个拜帖:“老爷,外面有人送了拜匣,不肯通名,只是叫小的投帖,说老爷看了帖子自然知道他是什么人的。”
王定木然地接过那拜匣,入手时才觉出了这匣子竟是比一般的拜匣沉了一倍不止,王定心头一紧,不晓得里头放的什么东西,手却已是下意识地去开那匣子了,猛地手上运力,那拜匣已是脱手飞出直掼在墙上,木匣散开,里面飞射出百十来支小箭,箭头上泛着青光,四下乱飞疾射,叮叮地乱响,厅中人又多,那小箭又是漫天飞射,惨叫声中,有十好几个家人和东郭亮三家的报信人中了箭,箭头入肉处冒起一股黑烟,肉却像是被泼了滚水的蜡像一样立即销蚀,王定看得一头大汗,手一翻,手中多了把小刀,那些人中箭之处的肉给他飞快的剜出来,他也来不及去分辨是不是在害了,当时十来个人给他的刀伤要害就剜死了,余下的人运气好些,都是手脚中箭,王定刀锋上运起内功,手伤砍手,腿伤斩腿,客厅里头立时响起了惊呼惨叫,王定却充耳不闻,那些落在地上的手脚和身上的肉还在不停蚀化,转瞬化成了一滩清亮的水。
这时厅中再没有一个人能叫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