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云初起日沈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伯颜轻声叹了一口气,自从兵败于黄河北岸,自己始终有这种感觉,近些日子以来王李二军的会师,以及攻克合肥建康等重镇都让整个大都的官吏百姓议论纷纷,而且更为人忧虑的是在大都居然都已有了民族意识的抬头,许多普通的百姓已不再那么恐惧于帝国的勇士,开始憧憬中国军队收复这块已经丢失数百年的古城幽州了。
桌上放着伯约方才飞鸽传来的急信,上面是对自己的一些建议。
伯约居然提出要主动与王想等人议和,争取喘息的时间,重新组建一支主体由蒙古、契丹、女真、色目人组成的强大野战军队统一作战一起南下,而不是现在将少许精锐散步在各个战场上不断损失。
的确目前在与中国军队的交战中仿佛演变成了各地官员个人自扫门前雪,只是被动地防守自己的区域,当然处处被动。
伯约在信中还期待一旦形成了短暂的和平,也许目前朝气蓬勃的中国军民就会失去进攻的锐气,而王想与李潮这两大巨头的矛盾就会表露出来,如果这种矛盾真的可以激化来一次总的爆发,发生一场火并,那样就真是上天庇佑了。
想到这里,伯颜决定还是要进宫面见皇帝忽必烈,他实在有些愧对皇帝的信任,尽管遭受败绩的自己并未受到皇帝的斥责,不过今天的提议却有可能让皇帝震怒,这等于是低下了蒙古勇士高贵的头颅。
忽必烈其实正准备召唤伯颜,听完了伯颜的陈述他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反应,“听起来是不错,只是丞相以为王想与李潮真的会火并吗?”
伯颜见皇帝如此平和,连忙道:“我们此举主要是为自己争取改变的时间,只要我们重新焕发我们真正的实力就一切都可以解决。王李二人会否火并虽然不能肯定,但是的确是有可能发生的,二人分兵已有多年,如今王想伪称为帝,权欲极强的李潮怎会甘心?”
“不过若真的与他们议和,可是要让我等失去尊严。”
“我们只不过是暂时失去尊严而已,但却可以赢得时间,从容调配各地精兵集结,再招募训练勇士,到那时可以再次南下,永远不给南人反抗再起的机会,失去的尊严可以用敌人的鲜血来重新建立。”
忽必烈点头道:“那就这样办吧,我军各部都暂时与敌军脱离战事,暂时后退,以表诚意,丞相就可派使者前去议和了。他们不会不允和吧?”
伯颜笑道:“我想应该会应允和议的,如今依旧是我强他弱,当年赵宋处于优势尚且要与金议和,偏安江南一百六十春秋,依然可以纸醉金迷,他们难道就会没有安享富贵的想法吗?人总是会有一些惰性的。陛下,到时臣还会与他们折箭为誓永允和平的”
忽必烈有些吃惊,随即笑道:“哦,那丞相岂不是要违背誓言了?”
伯颜大笑道:“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在今天的时代,誓言只不过是——哈哈。”
这次议和的使者伯颜经过了精心的挑选,选中了早在王想勤王之前就认识的唐之荣。
此人多少还有些名声,可以在王想面前说上话。
“唐大人,我大元愿意与他们以长江为界,重归和平,望先生此行劝服王想与李潮,我知道先生与他们素有交情,想必可以成功完成使命。到时候先生无论身在何处都是功臣,将是造就和平的使者,成为天下百姓称颂的对象。”
唐之荣有些激动,他仿佛看到了未来自己的荣光,原来自己灰暗的人生一下子就峰回路转,他强自压抑住兴奋,故作淡然的说道:“为了和平唐某理当竭尽所能。”
流星在这段日子里与粘罕混迹于大都的酒店娼寮,吃喝玩乐,偶尔也谈论一下武艺,很得粘罕的赏识,而且通过粘罕的关系,也让温情不再需要为相府去做刺客了。
流星对温情笑道:“坦白说粘罕算是个很不错的朋友了。”心中却想道,可惜自己接近他终究是为了有朝一日成就自己的光辉时刻,不过到现在依旧是没有什么头绪,也许自己是在逃避,并没有积极争取,怕失去现在的生活。
温情道:“那么说你是绝对不会杀他了?”
“当然,我今后若要刺杀,绝对都是要对民族国家有巨大威胁的人物。”
这一日,粘罕知道了将与中国议和的消息以后,愤闷不已,他来到了流星的酒家,到了楼上的雅座,面对流星毫不顾忌的说道:“我蒙古勇士怎能向南人低头?都是这个祸国的伯颜,前次领军与王想交战,兵力相当居然被那什么狗屁至尊军击败,大损我帝国铁骑的威风,让至尊军的威名天下皆知,真是气死人也。”
流星叹道:“王爷所言差矣,其实我南人之中也有英雄,就比如我吧。”
粘罕抬眼看了他一眼,心中也知自己的话多少伤了他的尊严,便也点头。
流星接着问道:“难道大元真的想与王想议和不成?我还以为完全是无中生有的谣言而已。”他的确有些惊讶。
粘罕心痛道:“正是如此,求和的使者已经派出,流星,我总觉得两国之争就应该在战场上打出了胜负来,怎能稍遇挫折就去求和,不是大丈夫所为,可惜我没有领军作战为国效力的机会。”
流星频频点头,表示对粘罕的支持。心中却嗤笑不已,若让粘罕统军当真是中国之福了。
看来王想李潮真的已经成就了一番大事业,骄傲当初选择的道路就要比自己准确,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否会接受元的和议,自己也不明白这个和议是好是坏。
建康,又被称作石头城,曾经为东吴,东晋,南朝的都城,地处险要之地,有虎踞龙盘之势,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王想趁着空闲,将建康城里城外的名胜古迹都游览了一番,享受了几日的轻松。
后面的日子里,王想见李潮有些安于现状的样子,心中有些郁闷,准备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劝说休整完毕的李潮挥军北上,至少要将离建康不远的扬州,徐州两座重镇攻克才是。
又过了两日,王想忍耐不住了,便找到李潮,“先生,目前我军休整已有些时日,我看不如先起兵攻克扬州,解除对建康的威胁。”
李潮笑道:“陛下真是性急,我看将士们久战疲惫,都有些厌战的情绪,还是多休整一些时日为好,要不然就先派一军进占六合,以为前哨,待我军完全休整完毕之后再徐图扬州。”
王想只有无奈答应,便决定让这里唯一听自己调配的童铁率部过江,攻克了六合驻屯,威胁扬州。
三日后,元廷的和平使者唐之荣到达建康。
唐之荣的到来受到了王想与李潮的热情欢迎,大家对他毕竟还是有一些好感,念一点旧情的。
当天晚上,就在李潮的府中为他举行了一个欢迎的宴会,王想做为皇帝也欣然出席了宴会给他洗尘。
唐之荣很是满足于自己的待遇,颇有志得意满之感,这些年的颓唐已一扫而光,心道这使者若不由自己来当,谁可得到这般礼遇,众多的将佐见皇帝与先生都对他如此礼遇,也就更对唐之荣恭敬有加了。
王想举起酒杯,望向唐之荣道:“唐大人,当年一别,一直挂念,今日见大人身体依然康健心中十分高兴呀,故人依旧,江山却已变换,我来敬大人一杯,也请诸君同敬之荣大人,满饮此杯!”
众人均是一饮而尽。
李潮笑道:“有美酒自然应该有歌舞,来人呀,歌舞助兴!”
几名舞女开始跳舞,另有歌女开始弹唱起来。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忆昔西池会——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唐之荣鼓掌大笑道:“好一曲千秋岁,让人沉醉。”
歌声甜美,舞姿飘灵,包括王想在内的众人都有些沉醉其中。
李潮叹道:“唐大人,当年何曾想到我等能有今日,可与大人在此等情况下把酒言欢,欣赏美人舞姿,佳人天籁之音呢?”
唐之荣待歌舞稍停之际,正色道:“陛下,王爷,可知唐某此次为元廷所派为使者来到建康所为何事?”
李潮道:“我也正觉奇怪,大人怎会为元人出使建康,似与大人的本性不符?”
王想叹道:“先生此言差矣,唐大人为元人出使想来也是迫不得已,大人并不是孑然一身呀,人生之中总有许多牵挂,我是理解先生的。”
他由此想到了当初汴梁张全义的无奈死亡,自己也就开口为唐之荣开脱了,不过他也着实奇怪元廷派唐之荣出使建康有什么目的。
唐之荣闻听王想此言异常感动,“陛下深知我苦呀,我忍辱生于世间,自也时感羞惭,可惜却惟有苟延残喘,可悲可叹呀。”
随即他饮下一杯酒,“时常是饮美酒似苦酒呀。不过,我今天前来却是心甘情愿而来。”
李潮问道:“大人就快讲吧,不要卖关子了。”
唐之荣轻笑一声,道:“我此行乃是担任和平的使者,伯颜让我来向陛下,王爷表达求和之意!”
他的这句话让时间似乎停滞,众人似乎都有一些不太相信,有不少人向他投来来怀疑的目光。
唐之荣大声说道:“众位,连纵横天下的蒙古人都有了求和之意,可见诸君的艰苦奋战是多么的成功,我钦佩你们,和平转眼就可以来到,我要敬大家一杯!”
他的激动让大家相信,随即众人一阵欢呼,虽然显得有些姗姗来迟,但却很热烈。
梁天问用酒杯敲击着桌面,喝道:“天下之广,中国独尊呀!”
谁能没有满足的感觉呢?
就连李潮也流露出一丝微笑,道:“唐大人之言着实让人感到意外,不知元廷可有什么正式文书?”
唐之荣一拍脑门,“哈哈,今天过于兴奋,差点忘了。”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恭敬地起身献给王想。
王想开始时也是诧异与兴奋并存,但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他接过了书信,在众人的注目中,拆开了仔细观看内容。
信是由伯颜亲笔所书,开出的和平条件居然是以长江为界,长江以南全部归己方所有,长江以北又蒙元统治,暂时双方先在实际控制线停止敌对作战。应该说这个条件还算优厚。
王想却未动声色,缓缓将信放下,淡淡道:“先生来看一看伯颜此信吧。”
李潮接过了信,也仔细地阅读起来。
王想的心中却已开始盘算,如今全军上下本来就已有所懈怠,元廷的这一封议和之信到达恐怕就更让大家放松了,也许在许多人心中巴不得立刻达成和平,不用再在战场上冒险,可以享受今日已经获取的地位所带来的荣华。
他并不以为元廷会真的想与己方议和,也许只不过是一个简单的缓兵之计,一旦消磨了己方进取的锐气,强大的元军就又能在战场上取得优势。
想到此处,王想心中主意已定,不能接受这份和议。
李潮看的非常仔细,看完之后,缓缓抬头,道:“唐大人,你看伯颜是否真心与我议和?”
唐之荣回身对侍从道:“将断箭取来。”
侍从一只被折成两断的箭奉上,“伯颜当着我的面折断此箭,表示他追求和平的决心,同时元帝忽必烈已经下令各地元军暂时都不主动与贵军接战,我看乃是真心。”
众人纷纷点头,都是面有喜色,元人素重誓言,伯颜折箭为誓,倒有大半人已相信了。
赵哲也忍不住说道:“这下看来我等的奋战真的有了结果,不过数年之功,竟已可以重复到与金对峙时的局面,无愧无撼于天地了。”
王想眉头微微一皱,在思虑着如何开口。
李潮却已又道:“唐大人,我等征战经年其实也有些累了,何曾不想重有和平,恢复国家往日的繁华,但此事如此重大,不能草率决定,今日不如就不谈此事了,待我等再与陛下静心讨论之后再把决定告诉大人吧。”
唐之荣连连点头,道:“先生言之有理,自当如此。”
王想此刻怅然一叹,虽然李潮言语得体,但话语里却明显流露出对议和的向往,看来今天以后自己要花不少口舌与李潮沟通了。他道:“我们虽然在战斗中艰苦,冒险真的很累,但却得到了洗礼,成长,感到了快乐。”
梁天问大着胆子说道:“陛下,可是却有无数年轻的生命在战斗中逝去,让人悲惜。”
王想一怔,看了一眼梁天问,道:“可是他们的牺牲却换来了多少倍于他们的百姓安定的生活。”
梁天问感慨道:“和平终于可以长久的到来了,陛下,微臣真的很高兴。”他迎着王想的目光,并无畏惧。
众人都有些惊异的注视着王想与梁天问的对话,没有想到梁天问与皇帝这样对话并无丝毫胆怯,甚至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
李潮其实真的有些对于梁天问的举动高兴,他鼓掌笑道:“陛下,我们还是先看歌舞吧,今日不谈国事,应该轻松。”
众人纷纷附和。
歌舞重来,依然是莺歌燕舞,王想猛然起身,大声道:“换成秋波媚!”
乐曲已换,王想走近李潮,“先生,王想不喜欢靡靡之音,请先生与我同歌!”
他要唤起众人激情。
“秋到边城角声哀,烽火照高台。悲歌击筑,——多情谁似南山月,特地暮云开,灞桥烟柳,曲将池馆,应待人来——”
李潮也随之高歌,众将一起用筷子敲击和音。
一曲完了,王想放眼众将,“众位将军,我身为皇帝也为马上将军,我只知道不将凶残的敌人彻底打倒,自己就不可能安享和平安宁,敌人的心中对我们已有恐惧,我们就更不能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偏安江南,不是我们的目标,既然生在英雄的时代作为英雄就要将幸福生活带给天下百姓,北方的百姓同样是华夏子孙,我们同样应该给他们新的生活,不让他们对我们的希望破灭!”
他转向唐之荣,“不好意思,唐大人,这就是我,王想此刻的回答。”
人的感情有时候是很奇怪的,经过了他的一曲高歌,几句话语,多数将领又现出激昂,纷纷起立,有人就高声唱起了他们无畏的战歌,“从北国到江南,从西域到大海,都有我们的战旗飘扬——”
王想在战歌声中得到了满足,李潮的脸色却显得有些沉重,自己的部队自己的将领如此受皇帝的感召对于他来说并不愉快。
第六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