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月将“罗马柱”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看了好几回,然后仰天幽幽道:“苍天啊!你真要亡我上官家的音乐血脉吗?最后一个姓上官的长成这样,完了!”然后微笑着转向那“罗马柱”,道:“小星,是你啊,你怎么在这里?”
“罗马柱”道:“不要叫小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蜡笔小新。”
“阿星,可以了吧?完蛋了,你怎么长成这样啊!爷爷要气疯了……最后一个姓上官的人……”
“月月姐,你不用这么打击我吧?我知道我长成这样在艺术领域是不好混了,都是爷爷,他怕我长不高,让我补啊跳啊,结果,长太高了。”
“他老人家自作孽,不可活……这下好了,最后一个也没希望了,想把你送到中央音乐学院……还想让你去维也纳的,还把你带到上海,远离我们法律人的污浊?”
“月月姐,我想……”上官星附在上官月耳边说如此如此。
“可是,阿星,你也不能让爷爷太伤心……”
“不公平不公平!为什么你们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就不可以!这不公平!”上官星突然变得很激动,“我不要……为什么是我?就因为我比你们小?为什么我要生活在你们的阴影之下……”
“阿星……这事儿你再想想,慢慢说吧。”
原来上官家三代音乐人,上官老先生仅有三子,老先生含辛茹苦,将三子全都培养为音乐人,怎知老大老三在八十年代初皆从商(时代潮流影响),只有上官月的父亲仍执著于音乐,并卓然成家。
天下间有些事很奇妙,也很奇怪,尤其不可思议的是上官家三兄弟居然娶了三个法律人,大哥娶了一女法学教授,二哥娶了女检察官(上官月母亲),三弟则娶了一女法官。大哥生一子,上官日;二哥则生上官月;三弟亦生一子,上官星。
上官老先生无女,又仅有上官月一孙女,而上官月之父又是唯一继承上官家音乐传统的,故对上官月宠爱得无以复加,希望上官月能传承上官家的音乐血脉,无奈上官月没音乐天赋不说,还桀骜不驯,小小年纪振振有词地说什么“自由”“权利”,在家里摔琴、打猫、扔东西、骂人,上官月不学琴在远近是出了名的,老友们亦时不时拿此事取笑上官老先生,说是上官家音乐血脉看来真的要变成法律血脉了。
好在在外经商多年的老大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上官日,上官日相貌俊美,温和大度,最重要的是心有灵犀,拉得一手好琴,上官老先生对老大老三离家从商一直心有芥蒂,如今见上官日这般好,是以欣慰无比,尽弃前嫌,不再苛求上官月,就让上官月“自由”“权利”去了,还让老三一家也回到厦门。
上官月和堂哥堂弟相见恨晚,特别是和上官日,两人虽然差了六岁,但是竟然好得难舍难分,二人并称“日月神剑”(他们自己叫的),至于上官星,虽然只小上官月一岁,但就是小跟班儿,上官星自称日月神剑身边的“小星星”。(这上官老先生看来是想开天文台,瞧孩子们这名字起得,“日月星辰”地,看来上官家下一个孩子该叫“上官辰”,可是没有上官辰,只有日月星。)
该说重点了,重点是上官日虽然很有音乐天赋,小提琴也拉得很好,家里条件也很好,在高考报志愿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报了厦大法学院,谁都以为他报的是中央音乐学院,等到寄来通知书,家里才知道,他报了法学院,上官老先生大怒,声称不惜通过种种关系,也要让上官日读中央音乐学院。
上官日却异常冷静地说:“我的人生由我自己决定,我的梦想是做一名律师。”
上官日的母亲沉默许久,长叹一声道:“阿日,你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梦想?我一直以为你喜欢小提琴,不喜欢法律,我以为……”
上官日道:“当你告诉我‘天赋人权’的时候。”上官日的眼波如深潭微澜,静静地看着他的母亲。他的母亲,这位资深的法学教授,默默地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盛怒中的公公,轻叹一声,含泪看着儿子,道:“阿日,你的琴拉得真的很好……”
“你告诉我,人有按自己理想的方式生活的自由,只要这种自由不侵犯别人的自由。我没有侵犯你们任何一个人的自由,我选择我自己的生活方式,这是我的梦想。”上官日的声音悠远而坚定。
一家人相对沉默许久,上官日起身,缓缓向门的方向走去,他的脚步很轻,却一声一声敲在他的父母和爷爷的心上,他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选择的生活,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的梦想,一步一步地走——“你今天要是出这个门,就不是上官家的孩子!”上官老先生道。上官日慢慢地开门,看着门外遍地的阳光道:“爷爷,无论您心里怎么想,您都是我的爷爷,我的选择我无悔。”上官日一脚轻轻地踏出门外,这一脚很轻,很从容,但很坚定,也很痛苦。“阿日——”她的母亲——这位伟大的女性,这位中国的法律人——冲了过去,拉着上官日的手,一起走出门外。
上官日的父亲见妻子和儿子都走了出去,一下子慌了神,他站了起来,但是不敢动,他真的很怕他的父亲,上官老先生阴森森地说:“你敢走,你这次要是还敢走,我再也不会让你回来!”
“爸爸,对不起,请让我们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说着,亦向门走去。
“上官家再也没有这么好的苗子了!”上官老先生豁然起身,对着儿子的背影道,“阿月和阿星根本不是那块料,我知道,他们两个都这么大了,没有希望了……上官家三代音乐人……”
“爸爸,三代音乐人,算不了什么,虽然,在中国这样的社会,三代音乐人已经是个奇迹,幸福,比三代音乐人更重要。我们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你……”上官老先生想不到儿子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就像他当初也想不到大儿子和三儿子会不辞而别离家经商一样。
父子二人沉默着。
外面突然一阵喧闹,刚才走出去的母子俩竟然又回屋了。
原来是上官月、上官星两家人来了。
只见上官月缠着上官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阿日哥,你要到北京去了,那你不是可以看长城、天安门,还有很多很多好玩的东西。不过北京有沙城暴,你要小心哦。还有,你寒假要给我带北京的特产,比如……我想想要什么好……”
“月月,我不去北京。”上官日温和地说。
“啊?为什么?中央音乐学院不在北京吗?”上官月奇怪地问。
“我要去厦门大学。”
“嘿!什么啊!厦门大学!什么屁啊!你要去厦大!”上官月很夸张地说。福建的孩子,我是说福建比较有志向的孩子,一般都看不上厦门大学,因为月亮还是外国的圆,学校还是北京上海的好,家门口的厦门大学是个屁啊——然而,福建的考生太多,福建的考生又很勤劳,特牛的孩子才能上清华北大复旦,一般的好学生还是“厦大牌”的。
“我就在厦大。”上官日轻轻一笑。
“那你可以经常回家啰?”
“不,阿日住校,我和你伯母还去上海。”伯父道。
“哼!你们都走吧,放我老头子一个人在厦门。”上官老先生道。
“那也没什么嘛,厦大就厦大,厦大艺术学院也是不错的嘛。”上官月跑到爷爷的怀里,弄着爷爷的眼镜链说。
“问题是他报的不是艺术学院,是法学院!”上官老先生推开上官月说。
上官月诧异地看看上官日,又看看爷爷,又看看伯父伯母,刚才进来的几个人亦是面面相觑,上官星先叫起来:“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啊哈哈——”
“是真的。”上官日俊美的脸庞带着从容大度的微笑。
“可以吗?这样可以吗?”上官月跳到上官日的身边,拉着他的手兴奋地说。只有上官月的母亲听出上官月这话还有别的意思,这位女检察官的眼里闪过一丝火焰,嘴角浮起一抹笑意,但稍纵即逝,继而,这位女检察官的眼神竟变得忧郁起来,她看着女儿的兴奋,眼里的忧郁就愈发深刻。
上官家的孩子都以为他们血液里注定是音乐人,他们一定要学音乐,可是,上官日无异于给这个宿命一个致命的打击。书香世家里有书香,音乐世家里也有音乐的灵气,这灵气充盈于上官氏整个家族,可是,自从一位女法学教授走进这个家的时候,这里有了别的“气”,上官老先生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真的太奇怪了——三代的熏陶,因为三个女人的到来,这个被音乐的“气”熏得很足很足的家,给熏“破”了,真的破了,而且破得不小,破得不可收拾——因为上官月之前虽然抵制音乐,但还是没有逃脱这个“音乐宿命”的想法,然而,这个音乐天才一般的堂兄已经冲破了这个桎梏,她凭什么不可以!她也要跟着冲出去——这个想法在上官月十二岁的心里刚刚萌芽就立刻长成坚不可摧的城堡——“我也要学法律,和阿日哥一样。”
“可以吗?这样可以吗?爷爷?”年幼无知上官月仰着头看着上官老先生,上官老先生阴沉着脸,幸好他还没有听出上官月的“弦外之音”,只是阴沉着脸站在那里。
上官月的母亲怕上官月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赶紧把上官月拉到怀里,悄声道:“不可以胡说,从现在起,我没叫你说话你不许说话。”
“妈妈,我也要学法律……”上官太太赶紧捂住上官月的嘴,悄声道:“不许胡说,你爷爷要气死了,你想学法律就不许胡说。”母女俩的声音都很小,上官太太庆幸上官老先生没有听到,可是上官先生却听到了妻子和女儿的谈话。
“爷爷,”上官日含笑道,“爱因斯坦的小提琴也拉得很好。”然后,上官日环视众人,偶像般地走出门去,他的身上闪着太阳般的金光——这是上官月和上官星眼里的上官日。
“你俩不要痴心妄想了,阿日去学法律了,月月你肯定要上中央音乐学院,你跑不掉了,因为小星比你还笨,你还有点希望。”上官先生道。
“不!阿日哥琴拉得那么好都可以学法律,爱因斯坦的小提琴也拉得很好,哼!”上官月理直气壮地说。
“你才十二岁,没准儿是晚熟,并不是没有音乐天赋。”上官先生道。
“月月,学法律,这个时代需要法律人,学法律,妈妈支持你!”上官太太第一次大胆地说出心里话,其实她虽然一直知道上官家的孩子是要学音乐的,但还是有点小小的幻想。
“你……你不要误导孩子,爸爸不会让的。”上官先生道。
“音乐有音乐的魔力,法律有法律的魔力,虽然以前欧洲有很多文学家弃法从文,但是,在中国,经常听见别人转行搞法律,却很少听见法律人转行干别的,哪怕在法律界混的很窘迫,也很少有放弃的。法律自有她强大的魅力,哪怕一开始并不喜欢法律,我一开始也不喜欢法律,我喜欢文学,可是后来……”上官太太摸着女儿的头说。
“爸爸不会让的……”上官先生重复着这句话。
“月月不过是个女孩,没音乐天赋的女孩,以后她的孩子也不姓上官,可以的。阿日都学得了法律,月月一定可以。”
“不,爸爸不让,我也不让!我们家真是中邪了,居然娶了三个法律人!”
“你说什么!你中了邪才娶了我?你现在后悔了?”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那你是什么意思!”
以下是夫妻吵架片段,略过,直接看结尾。
“我就知道,你一直对我有意见,你一直认为我很俗,很现实,我还比你大三岁,我配不上你,你高雅,我俗,我俗!行了吧!”上官太太嚷道。(姐弟恋,原来老爸老妈也是姐弟恋,那上官月和夏天歌……)
“你……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都说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把我当罪犯一样说得体无完肤行不行!”上官先生已经没有绅士形象了。(跟女检察官吵架,够你喝一壶的)
“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俩吵什么?离我上大学还有五年呢,早着哩。哈哈,我也可以像阿日哥一样,装模作样地搞音乐,装模作样地要上中央音乐学院,到最后,嘿嘿……”上官月看着吵架中的父母,居然还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真是匪夷所思。
“不许这样!谁让你这样的!我不许你学法律!”上官先生吼道。
上官月很淡定地看着上官先生。
“你,不许耍阴谋,到时候我看着你填志愿,休想跑掉!”上官先生道。
“法律是政治妥协的结果。”这句话不是上官太太说的,是上官月说的。
后面的故事,果然如上官先生所料,上官老先生又重新把希望寄托在上官月身上,因为上官星更笨,然而,上官星笨则笨矣,上官老先生还是没有放过他,于是这姐弟俩就成了“难姐难弟”,上官月再也感受不到“日月神剑”的光辉,只有和这个长不高(暂时)的笨堂弟一起“披星戴月”。
“这个用水笔写,你还想回学校擦掉,骗你老子么?”上官先生指着上官月的高考志愿表道。
“我……先用铅笔写嘛。”上官月不情愿地说。
“不行!擦掉,用水笔写。”上官老先生道。
“妈——”上官月向妈妈求救。
“你还想学你哥!”上官先生道。
上官月拍案而起。(可惜,你拍着屋顶飞起来也没用。)
“给我!”上官先生拿过志愿卡,将学校代码用水笔写一遍,又将下面相对应的数字块核对了一遍,也用水笔涂黑。
“这下你休想改了。”上官父子俩都非常得意。
上官月则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
“录取通知书来了?我看看。”上官老先生道。
“不用看了,上了第一志愿,我这成绩,怎么可能上不了。”上官月得意地说,“妈——我要去买裙子。”
“月月,爷爷没怎么样吧?”上官日道。
“没啊,他到现在还以为我要去中央音乐学院。”上官月道。
“他迟早会知道的呀。”
“你都没事?我会有事?”
“是啊,月月不过是个没音乐天赋的女孩子,没事的,怎么样,你现在在律所感觉如何?”上官太太道。
“糟糕透了,我好窘啊,婶婶。”
“才第一年,过去就好了,咬牙坚持,法律人,要有无比强大的内心,律师起步很难,你一定要坚持下去,你选择,你无悔,要让那些老顽固看看法律人的魅力!”上官太太道。
“对,要有无比强大的内心,为了梦想,让上官家的老顽固看看法律人的魅力!”上官日道。
“这,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的?你的志愿……”上官先生不敢相信地说,“你到底搞了什么鬼?”上官老先生阴森森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那个是提前批的志愿表,我又不报提前批,那个是没用的,提前批根本没有中央音乐学院,填了也白填。”上官月尽量压制着自己的得意说。
“都开学了,你们就不要……”上官太太道。
“住嘴!都是因为你!”上官老先生豁然起身,上官太太吓得噤声。
“爷爷,我对法律,就像您对音乐一样,是一个道理。”上官月道。
父子俩皆阴森森地沉默着。
“这样好了,本来我也没什么音乐天赋,我如果学音乐,你们看着我不成材的样子也会生气的,要不,我以后找个搞音乐的男朋友,而且是能通过您二老的法眼的,行不行?”上官月看看爷爷又看看爸爸,笑得比花还灿烂,亲了爷爷一口又亲了爸爸一口,“好不好嘛——”上官月腻着撒娇。
“爸爸,木已成舟,我看……”上官先生道。
“算了,放了你了,大律师——”上官老先生在经历过上官日那件事后,其实心里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五年了,上官日一家一直没有再回来见老人(电话肯定有,寄东西也有,就是不敢回来),这个孙女一直承欢膝下,他也希望她开心。“月月只是个女孩,以后她的孩子也不姓上官,也罢了,随她去吧,我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了,有孩子们在身边,多好……”上官老先生轻轻抚着上官月乌缎般的秀发想着,缓缓道:“不过,月月,你不能再影响小星了,小星很听你的,他要是知道你也学了法律……”
“爷爷,我这两年不见他,也不给他打电话,如果他一定要找我,我就说我在厦大艺术学院。”上官月道。
“妈妈,现在可以给我月月姐的电话号码了吧?你们说月月姐话多,上了大学话更多,怕她影响我学习,现在我也考上大学了,还成了月月姐的学弟,现在可以给了吧?”上官星对妈妈说,但转念又想,“嘿嘿,先不打,我要直接出现在月月姐面前,她看我长这么高,一定会吓一跳的。”
“学长,你认识上官月吗?大三的,她是我姐。”
“她是你姐啊?哦,认识,看来你们家人都长得不错,不过你太高了点,上官日是你哥?”
“是啊是啊,你也认识我哥?”
“你们家人怎么这么多,三个孩子?”
“不是,我们是堂兄妹。”
“哦,上官月就住楼上啊,七楼。”
“啊?这楼上不是法学院的女生吗?”
“是啊。”
“什么?你说上官月是……法学院的?”
“是啊,你是她弟你还问我。”
“小星,你怎么回来了?”
“不爽!”
“怎么了,谁惹你了?”
“你们骗我!你们都骗我!”
上官星的父母对视一眼,父亲道:“你见到月月了?你都知道了?”
“是。”上官星居高临下地看着父母,恨恨地说。
“你们为什么骗我?明明知道我根本没音乐天赋,现在我还长得这么高,根本不适合学音乐!为什么骗我!”
“你要是知道月月也学了法律,你一定不会学音乐的……而且你爷爷说……”
“我要转系!”
“天哪!你不能!”
“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