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军一路上叽叽呱呱嚷嚷个不停,小小的轿车里也要手舞足蹈,真恨不得跳上车顶去耍宝。小舅子终于忍无可忍,道:“萧楚军!你给我滚下去!”“嘿——嘿——”小军红眉毛绿眼睛地对小舅子说,“你给我滚下去!”“行了,都安静点,马上就到了。”一个中年男子说。小军做了个鬼脸,安静了几秒,几秒后立马笑嘻嘻地要讲笑话。
其实小军这一路上耍宝都是为了逗“小女皇”笑,小军太兴奋了,因为“小女皇”是他堂嫂的表妹,是小姨子,不但要到萧家参家婚礼,还要在萧家住一个晚上呢!可惜“小女皇”看来是想将“冷若冰霜”进行到底了,那“艳若桃李”的脸上就是没有一丝笑容。
小军一回到家就被叫去做“苦力”,这农村办酒席,生火、切菜、端盘子,拿这拿那的,可有得忙活。小军一门心思想着忙完了去和小姨子玩,刚好又看见一个做苦力的进来了,正是他的堂哥萧楚雨。小军见着萧楚雨就问东问西,后来竟呼啦啦地吹开了,吹得满天都是牛在飞。那萧楚雨终于说了一句:“不要说话,快点干活!”
这时候,过来一个中年妇女,小声小气地对萧楚雨说:“阿雨,那小姨子生气了,你去跟她说说话儿吧。”“什么?说我吗?”萧楚雨反问了一句,还没等中年妇女回答,小军就叫起来:“我去我去,我去跟她说说话。”
“哎呀,不行,你不行,阿雨去。”过来一个三姑六婆说。“什么呀?阿雨哥年纪这么大,人家都快成他女儿了,我年纪小,肯定是我去好。”小军自以为理由非常之坚强,是以说得理直气壮。不料,那三姑六婆却说:“她哪是你看得的?”
小军今天已经是第四次听见这句话了,终于不堪忍受,叫道:“看不得看不得!我怎么看不得她了?她就是长得再漂亮,我看看还不成?她是九天仙女还是王母娘娘?”
“嗨呀,小孩子,管她呢,给她几个糖不就笑了。”萧楚雨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这个不一样,你去。”中年妇女不由分说地把萧楚雨架出去,三姑六婆则拉着小军要他干活不要捣乱。
“妈——没看我正忙着吗?小孩子由她闹去。”萧楚雨挣扎着。“你去不去?”萧太太一本正经地说,那份严肃让萧楚雨不得不从命。萧太太道:“也没什么,你两个婶子说小姨子眉毛很难看,她生气了,你去哄哄她,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着,萧太太意味深长地对萧楚雨笑了笑。只可惜萧楚雨半点也不能理会萧太太的“深长意味”,只是很不耐烦地去了。
那小姨子坐在房间角落里的一个小塑料凳上,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羊毛呢大衣。萧楚雨轻轻地走过去,低头先认真看了看小姨子的眉毛:浓浓的长长的两道眉,说实话,女孩子的眉毛不应该长这么浓的,但还是说实话,这眉毛确实——非但不难看,还很漂亮!而且是非常地漂亮,萧楚雨承认,他从来没见过女孩子长这么漂亮的眉毛。
那小鼻子挺挺的,鼻梁不是太高,却玲珑可人恰到好处;还有一张天下最吹毛求疵的人也挑不出毛病的嘴巴;粉嫩嫩的脸蛋儿娇嫩得跟雪里的红梅花似的,只是还有点婴儿肥。
那小姨子的睫毛也很漂亮,非常地漂亮,长长的,翘翘的,浓密浓密的,真是太漂亮了——“这么漂亮的睫毛,莫不是假的?她眉毛全天然,没什么问题,两个婶子说的应该是睫毛。”萧楚雨心里想。
小姑娘窝在小塑料凳上,萧楚雨从上往下看她更是孩子相,想她不过十二三岁。“小姑娘长得还真不错,再小一点我认她做干女儿。”萧楚雨想着,伸手去拉那一只白嫩嫩的小手,道:“小姨子啊,叔叔带你去吃糖好不好?”小姨子是萧楚雨堂弟新婚妻子的表妹,萧楚雨应该是哥哥,萧楚雨自己升了一辈自称“叔叔”。
那小姨子“嚯”地一下站起来,很认真地蹙着眉毛,撅着小嘴,盯着萧楚雨看——萧楚雨吃惊不小——突然蹦出一个一米七的“小女孩”,如何不吃惊?何况“小女孩”又如何有一米七?萧楚雨虽是个一米八五的高个子,但如此失礼,被她这么一看,自己就矮了一截。
小姨子眼波一转,顾盼生辉,斜了萧楚雨一眼,睥睨之间,自有风姿傲骨,悠悠道:“哦,是叔叔吗?叔叔您好!”
萧楚雨颇是尴尬,道:“我也不是叔叔,我是你表姐夫的堂哥,也算是哥哥,我刚才,把你当小女孩,实在很抱歉。你几岁了?”
“哦,”小姨子长长的睫毛扇了几下,傲慢地说,“没关系啦,我十九岁了,你几岁了?”
萧楚雨皱了皱眉,道:“小姑娘,你最好不要这么和我说话,我比你大很多的。”萧楚雨现在明白萧太太的“意味深长”了,如果儿子三十岁还没结婚没女朋友,哪个当娘的都会“意味深长”一下。只是这小姑娘才十九岁,比自己小了十二岁,萧楚雨觉得妈妈真是病急乱投医。但转念一想,家里的长辈是不会乱点鸳鸯谱的。至于萧楚雨为什么三十岁还是单身,那原因很多,一下子说不清楚,但张爱玲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再美的人也会单身,再丑的人也会结婚。”或者说,“金瓜配银瓜,西葫芦配南瓜”,配萧楚雨的那个“瓜”迟迟没有出现。
“你在哪里做事情啊?”小姨子漫不经心地问着,却重新坐到小塑料凳子上,大有拉都拉不起来的倾向。“我……”萧楚雨微微一笑,“我在酒吧里做事情。”“在酒吧里做事情啊——”小姨子怪声怪气地反问了一句,有耳朵的人都听得出这里面的鄙视。
萧楚雨也不在意,微笑地看了看小姨子那小天使一般的脸蛋,道:“你的睫毛真漂亮,用什么牌子的睫毛膏?”小姨子立即仰起脸看着萧楚雨,花一般的脸蛋已经笑得春花绽放,没想到萧楚雨这句话竟有“花见花开”的神效:“是假的啦——”小姨子笑容里掩不住的得意,她以为别人看不出来是假的,可是哪有那么漂亮的真睫毛呢?
“小女孩真是好打发,不对,是我很厉害。”萧楚雨自鸣得意了一下。“来,小公主,看我给你变魔术。”萧楚雨说着,伸出一只手,“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然后掌握成拳,什么动作也没有,只说一声“变!”手摊开,手心里竟出现一粒奶糖。小公主惊呼一声,拿起奶糖看了看,又放回去,道:“这个不算,你把它变没了。”
“好。”萧楚雨将奶糖握住,还是什么动作也没有,只说一声“变!”手摊开,手心里就什么也没有了。“糖呢?糖呢?”小公主抓着萧楚雨的手。萧楚雨另一只手往空中一捏,道:“在这里。”那奶糖就出现在萧楚雨食指和拇指之间。
“哇!你好厉害哦!”小公主正鼓掌欢呼着,萧楚雨却将奶糖剥了塞到小公主嘴里。萧太太刚好来“打探军情”,见萧楚雨这么一会就把小公主逗得这么开心,心里可美了去了,于是拉着萧楚雨在他耳边叽里咕噜了一会,萧楚雨脸上的表情变了几次,就把萧太太推出门去。
“我妈说你是厦大的,可真把我‘吓大’了,你大几了,学什么专业?”萧楚雨这下明白为什么人家对小军说“她哪里是你看得的”,小军初中毕业就去打工,小公主自然看他不上。
“大三了,学法律。”小公主笑盈盈地说,她现在已经挺喜欢萧楚雨的了。
“法律?”萧楚雨反问了一句,语气很奇怪,甚至让人觉得他是震惊的。
“法律怎么了?很奇怪吗?哼!”小公主又蹙着眉毛嘟起嘴,看起来要准备生气了。
“法律好呀,大法官——”萧楚雨赔着笑脸。
“我要做律师。”小公主很认真地说,认真得好像在宣布她要嫁给谁一样。萧楚雨闻言,默默凝视了小公主一会,淡淡地笑了一下,道:“做律师,也好。”
“喂,你还会什么魔术?你在酒吧里经常这样表演吗?”小公主的一对黑珍珠好奇地眨巴眨巴的。“没有啊,我只是给客人送酒的,”萧楚雨忍不住要笑出声来,“我只会些骗小孩的把戏。”
“那……”小公主出房门看了看,指着凳子上蹲着的一只圆圆肥肥的黄身子白肚皮的漂亮大猫,“你把那只猫给我变过来。”
“小公主,”萧楚雨装作爱莫能助的样子,“您不要强人所难了,它那么肥,我哪变得过来啊?要那只小的好不好?我给你抓过来。”萧楚雨说着,指了指一只灰不溜秋的小猫。小公主“哼”了一声,道:“那么丑的猫我才不要呢。”
“猫怎么看是美是丑啊?你好奇怪。”萧楚雨道,“你自己玩吧,我还要忙。”
“嘿——”小公主拉着萧楚雨,“你别走,我……我要那只大猫陪我玩。”小公主本想说“我要你陪我玩”,但又不好意思,只说要猫。
“猫就在那里,你自己过去不就好了。”萧楚雨说着就要走了。小公主却不依了,道:“你把它抓过来,抓不过来你就给我变魔术。”小公主估计萧楚雨平时很少在家,家里的猫是不肯让他抓住的,其实只是想要萧楚雨变魔术。萧楚雨斜了小公主一眼,道:“懒得理你,自己玩去。”
“阿雨,这儿没你的事了,你陪兰心坐坐吧。”萧太太神出鬼没,再一次阻断了萧楚雨离去的脚步。大家都忙得底朝天了,说“没事”是瞎话,这“坐坐”明显“意味深长”。萧楚雨看了兰心一眼,走到凳子旁把那只漂亮大猫抱了起来,别说,这猫还真乖,只怕是吃饱了谁都能把它抱走。“给你玩吧,它不怕人的。”萧楚雨将大猫放在兰心脚边,“我去忙了。”声音还在兰心耳边,萧楚雨的人却溜出老远,兰心“哼”了一声,蹲在地上狠狠地摸了摸那只肥猫。
萧楚雨大步离去,耳边竟又萦绕起妈妈的唠叨:
“阿雨啊,你……你也别这么不耐烦,你堂弟初八结婚,你为什么偏要初七去上班,不过多留了你一天,妈也是想……”妈妈一脸的“苦口婆心”。
“想什么?你们这些七大姑八大姨聚在一起还不就说‘哎呀,你们家阿雨怎么这么大年纪还不娶媳妇呀?张家的姑娘我看不错,要不改天让阿雨看看?’你们现在又想给我介绍个什么东西啊?我告诉你,我就是不想结婚!”萧楚雨声调提高语气生硬,看来儿子大了对母亲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好了好了,妈不催你结婚,这样总可以了吧?”那妇人叹了一口气,把脸转向一边,偷偷用袖口擦了擦眼角。
“妈——”萧楚雨雨柔声道,“我只是一直没有遇见喜欢的人,我要是想结婚,难道还愁没人跟我结婚吗?”
是的,萧楚雨30岁,相貌英俊,别墅跑车样样齐全——可谓是“有车、有房、有型、有款”的新一代“四有新人”。小说里要是写这样的男主角,那一定得说“想嫁他的人都排成了队”,虽然想嫁他的人一直都有,但确实也没几个,不至于“排成了队”——因为这世间某些人或许是“造化钟神秀”,但姻缘之事或是命中的定数,急不得。像小说偶像剧里的,三五个甚至更多的人同时追求一个人,其实发生的概率不是很大——不管概率多大,这种事情没有发生在我们萧楚雨身上,总之就是,他没看上别人,也没几个“别人”“明目张胆”(意思是暗恋的除外)地看上他。至于究竟为什么一个“四有新人”到了30岁还没有结婚——到底是因为心理有阴影,还是因为生理有问题,还是因为此人从事的是不正当职业?萧太太还有三姑六婆们都在研究这个问题。
“好了,我去看看那小姨子,看她妹妹长得黑不溜秋小不拉几的,她估计也丑得很。”萧楚雨道。
“那是堂妹,又不是亲妹妹,人家长得可俊呢……”
“行行,我去看看那死丫头。”萧楚雨不耐烦地皱着眉。
“阿雨啊,你都三十二了,你妈也没几年可活了……”萧太太又开始擦眼角,时刻不忘她的做媒大任,看来这女人还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忠实履行者。
“哦?我有那么大了吗?哦,虚岁。”萧楚雨无所谓地摆摆手,“我去看看那小姨子。”
就这么着,萧楚雨又被推回小姨子身边,只不知道又是哪个说她的睫毛了,但见小姨子那张可爱的脸燃起怒火,道:“没错没错!假的假的!都是假的!很难看是吧?我知道很难看!哼!”说着,双手一抬,“刷”地一下将两条睫毛利索地撕下来——摔在地上,瞪了萧楚雨一眼,甩手就走。
萧楚雨看着大步离去的少女,叹了一口气道:“这样漂亮的女孩,脾气坏一点有什么要紧,谁会不原谅她呢?我又何必气她?何况我还是撒谎气她的——她确实很漂亮,不是吗?”
“表姐,我把睫毛拿掉了,你看这样好吗?”小姨子突然变得很乖很乖,仿佛刚才那傲慢无礼的根本就不是她。
“啊,你都很漂亮的,现在去酒店吧。”新娘表姐如释重负地看了她一眼,这丫头终于不闹腾了,真难伺候。
“阿雨,你开车送小姨子。”萧太太道。
“啊?妈,不应该我送她吧?来的时候不是……”萧楚雨话没说完,萧太太便道:“她也是学法律的,你也可以教教人家。”
“啊?她也是学法律的是什么意思?”萧楚雨故作惊奇,看来被做媒的命运是在劫难逃了。
“她也在厦门大学学法律啊。”萧太太道。
“哦,难怪……”萧楚雨道,“难怪这丫头这么不可一世,眼睛长在头顶三尺上。”人家说举头三尺有神明,照萧楚雨这个说法,这小姨子的眼睛都长得“与神齐高”了,比眼睛长在头顶上还夸张。
这眼睛长在头顶三尺上的小姨子当然不会坐萧楚雨的车,因为萧楚雨刚才得罪她了,没错,就因为把猫扔给他不陪她玩而已,但说得也是,一只肥猫怎么比得上一个帅哥呢?
“阿雨哥,你不用站在门口啦,进去坐吧。”新郎道。
“啊,我刚才得罪小姨子了,我还是站在这里赔罪吧。”萧楚雨风趣地说。
“小姨子在这里是伴娘,你在这里算什么事儿啊?”新郎道。
“没事,兰兰,你也先上去吧,阿雨哥,你就先带我妹妹上去吧。”新娘说着,对新郎使了个眼色。
“你大几了?大二吗?”萧楚雨问。
“大三!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小姨子还是那么傲慢,还是那么无礼。
萧楚雨也没怎么介意,微微一笑,拿出刚才小姨子扔掉的一对假睫毛道:“这个东西你不太用得着,因为你本来就很漂亮,要是戴了这个,人的注意力就全跑到你眼睛上,你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还有你这漂亮脸蛋好身材——别人就不一定注意得到啦。”
“是吗?那我戴这个确实很难看啰?你刚才是骗我的。”小姨子嘟起嘴道。
“不会,很好看,只是会让你的眼睛太好看了,月明星稀,你懂吧?”萧楚雨微笑道。
小姨子也甜甜地一笑,道:“唉,帅哥,你几岁了?”
萧楚雨露齿一笑道:“我就是再帅,也不敢对你有想法,你是大学生,我是酒吧里的打工仔。”萧楚雨言讫,故意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把双手插在裤袋里,眼睛看向别处。
小姨子娇嗔道:“你说什么呀——看你也大不了我几岁。”
“阿雨,上来坐啦——”不知哪位大姑大姨叫了一声,小姨子和萧楚雨遂上楼。
“诶,帅哥,你叫什么名字?”小姨子现在不那么傲慢了。
“你别叫我帅哥,我会不好意思的,小美女。”萧楚雨道。
“我连你们家姓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称呼你啊?表姐夫的堂哥怎么叫啊?”
“你先说你叫什么我就告诉你我叫什么。”萧楚雨故意很迷人地对小姨子一笑,那小姨子虽然也见过不少长得不错的男生,但像萧楚雨这样相貌俊美又有一种珠圆玉润成熟高贵的气质的男子确实没见过,不觉呆了一下,心下暗想:“他这样好看,怎么就是个酒吧里的打工仔?看来上帝是公平的,长得好看的往往流落街头——卖饼——我们学校外面就有一个烧饼帅哥。”
“我叫兰心,兰花的兰,心意的心。”兰心道。
“兰心,蕙质兰心。”萧楚雨会心地一笑,“这名字好。”
兰心正看着萧楚雨,这时却过来一个大姨,对萧楚雨道:“阿雨啊,你怎么怎么不懂事?这桌是外家坐的,你怎么可以坐这里?到那边去。”
“哦,我马上过去。”萧楚雨起身,对兰心道,“小姨子,我过去啦。”
兰心乖乖地坐在那里,时不时地偷偷看萧楚雨,萧楚雨又是好笑又有点窃喜,不觉也多看了她几眼:
她是那样的美丽,尽态极妍,俏若三春之桃。她是那样的高贵,清高绝俗,气如空谷幽兰。她的眼睛如黑水晶,她的皮肤如白玉壁,他的头发如乌锦缎。她是这样地出众,她在人群中间,就如一只圣洁的白天鹅在一群聒噪的乌鸦中间一般。
人真的很奇怪,如果萧太太告诉萧楚雨这个小姨子不过是个打工妹,萧楚雨一定还是认为这不过是个“长得好看的蠢货”。萧楚雨现在认为这个小姨子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然而在没有看见对方的凤凰毛之前,有充分的理由认为鸡窝里面全都是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