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刚刚泛起鱼肚白,溪风就已经醒了过来。殿下贪睡,宫里不许报时,不许养鸡,所以他早就已经养成了天亮即起的习惯,免得因为一时睡过了头误了早朝。
虽然他的官职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帝师,在朝堂上也是屈居末流,去不去都没人会计较。
可是那是他一天中唯一可以逃离公主府的时间,也是唯一可以看见父亲的时间,自从自己入了府,父亲便日日担心,头发都花白了不少,能在早朝上见见,也算是宽慰了老人家,尽了孝道。
“这么早就起来了?”穆旎睡眠极浅,多年提心吊胆的生活让她只要听到一丁点儿声音就会被吵醒,虽然溪风已经尽可能放低了动作,却依旧逃不过她的耳朵。
“殿下。”溪风十分的忐忑不安,长公主昨日虽然放过了自己,但是说不定今天又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她讨厌让自己去上早朝,只要是有早朝的头天晚上,必定会折磨得他哭泣求饶才肯罢手,而且下手也比平时重,摆明了不想让他下床。
“殿下,求您让微臣去上朝,微臣绝对不会和别人说话。”穆旎看溪风一脸恳求,知道他是怕了自己,以为自己对他起了什么坏心。
至于不和别人说话,那是因为谷雨公主的独占欲太强,有一次溪风去上朝,看见一个宫女摔倒了,帮忙捡了一些东西,安慰了对方两句,谷雨公主却安排人将那个宫女活生生杖毙在他面前。
搞得溪风以后看见宫女就退避三舍,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触了长公主的逆鳞,害了这些无辜的人。
“你去吧。对了,今天中午你可以回去和家人团聚。”穆旎也是看他可怜,想放他回去见见家人,毕竟能享受天伦之乐,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溪风很显然没有想到穆旎居然会放他回家,自从他进府以后,别说回家,除了早朝,连府门都迈不出去。溪风早就思恋家人,也曾经向谷雨公主哀求过,可惜谷雨公主不愿意自己的爱宠回去,怕他身上沾染了别人的气息,一直都没有答应。
“殿下,殿下是又学了什么新招数吗?”溪风想了半响,最后红着脸问了一句。镇国侯一脉虽然地位很高,不过却没有实权,这位心比天高的长公主自然不会看在眼里,对他的态度也不好,动辄打骂。
对于溪风来说,这比要他命还难,可是家中有姐姐妹妹,长公主威胁自己,溪风为了家人平安,只能咬碎了一口银牙往肚子里吞。
正是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看见穆旎突然对自己献殷勤,溪风立马就想到那方面去了。
穆旎如何不知溪风的心思,她微微一笑,也不置可否:“学了又如何,不学又如何?你要跟本宫讨东西,总不能什么都不付出吧?可是现在的你还能剩下什么呢?”
溪风心中苦涩异常,是啊,自己还能剩下什么,连这幅皮囊都不是自己的,他早已经一无所有,唯一有的就是那残破得不能再残破的自尊,让自己变得乖一点,再乖一点,去哄她开心,让她作践。
“微臣谢过公主。微臣告退”溪风穿戴好衣物,默默地退了出去,为了能多看他两眼,每次的早朝父亲都会提前到宫门外等着,如今清晨寒冷,自己早点去,父亲也能早点安心,不在车外翘首以盼,而且殿下既然准自己回家,那想必也是允许和父亲说话的,看来今天他终于可以和父亲倾述了。
穆旎看了一眼溪风离开的方向,这个男人真的很容易知足,自己不过只让他回趟家,就如此开心,不过会知足的人,才会常乐。
他之前吃的苦头已经够多了,如果他肯乖乖的服侍自己,安分守己一些,穆旎倒是不介意让他过几天好日子。
长公主府的马车停在了宣武门门口,此时还未到开宫门的时候,清晨才下过雪,整片地上白茫茫的一片,唯独一辆黑色的马车在大雪中显得尤其醒目。马车前方站着一个抱着暖炉的老人,白发苍苍,面容憔悴,正在伸长了脖子,似乎在翘首以盼些什么。
溪风见此情景,不由得心里一阵抽搐,赶紧叫车夫停下马车,上去给老人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你这是干什么?”镇国侯明显被溪风吓了一跳,赶紧把儿子扶起来,“你现在在长公主府里,做事儿要小心,今天的事儿要是让她知道了,只怕又会不开心了。”
溪风努力在自己脸上挤出笑容:“长公主现在对我很好,还特意让我今天回家和父母团圆。这点小事,她是不会挂在心上的。”
镇国侯听见穆旎居然让溪风回家,也很激动,溪风自从入了公主府就没再回过家,说是帝师。要不是平时在朝上还能一见,他都快要怀疑自己这个儿子是不是已经给长公主玩死了。
“看来长公主是有意放你回来了,肯让你回家了。”
溪风看着父亲期待的眼神,难受地扭过头去,回家,长公主现在恨不得活活玩死他。以前每次长公主赏赐他点东西,就让他几天下不来床,现在居然肯让他回家看看,想必自己这次回去,恐怕不死也得残。
“她不肯也没关系,你要保护好自己,长公主性子虽然暴躁,但你乖一点不惹怒她,她也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说到底都怪为父没用,若是为父不是一个形同虚设发侯爷,长公主只怕也不敢如此猖狂的欺辱于你。”
镇国侯一直都为自己的身份感到自卑,虽然祖先是大名鼎鼎的军神,可是他却被剥夺兵权,形同圈禁,连自己的亲身儿子也护不住,眼睁睁看着他被推进长公主府那个火坑。
溪风如何不知这是父亲心里面挥之不去的痛,只能低声劝慰道:“父亲,长公主仗着自己盛宠,一直没有章法,只要是她看上的,就算是别国太子也不能幸免。此事并非父亲你之过,你又何必这般耿耿于怀。”
镇国侯心疼的看了一眼自己这个三儿子,众儿子当中,溪风的性格最为执拗,自尊心最强,也不知道长公主花了多少力气,使了多少手段,才教会他认命。镇国侯张大了嘴想再说点什么,可是话到了嗓子眼却总是出不来,最后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随着宣武门开启,溪风和镇国侯纷纷上了车,往金銮殿去。
到了殿内,因为金銮殿里燃着炭火的缘故,倒不像外面那般冰天雪地,可是宫内连金銮殿都没点地龙,长公主府内却连男宠的住所都点着,看来陛下宠爱这个女儿,真的是宠得上了天。
溪风觉得就算是太子,也没资格享受现在长公主所想的特权的十分之一二。可惜了长公主是个女人,要不然估计打出生起,就是樾国的太子了。
等到大臣们都到的差不多了,皇上才姗姗来迟。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先是皇贵妃病倒,然后长公主也高烧不断,皇上既要照顾皇贵妃,又要担心长公主,忙得焦头烂额,一连取消了好几次早朝。
早朝上谈论的内容即多也复杂,大多关于民生。溪风本来就是武将,这些人一直驻守在外,对于这些事情一窍不通,只能站在一边充当背景板。
以前,溪风都是巴不得早朝能开久点,最好开上一天让自己不用回去。但是今天是他可以回家的日子,溪风倒是开始念叨,希望早朝早点结束。
好容易挨到早朝结束,溪风赶紧转过身,去寻找父亲的身影。镇国侯和溪风一起回了家,这对于已经死寂了很久的镇国侯府来说,真是一件大喜事,侯爵夫人亲自下厨,忙着烧制溪风最喜欢吃的饭菜,他的两个哥哥看着溪风也不由得红了眼睛。
溪风的脾气,他们和他做了这么多年亲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若非是害怕自己死了会牵连家人,以他的脾气,肯定是宁愿一死,不愿受此奇耻大辱。
溪风看着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一想到一家人已经许久没有做在一起好好的吃一顿饭,而这难得的团聚却是自己靠一些不堪的妥协得到的,他就觉得心酸。
这一顿家宴吃得很久,一家人从中午吃到了下午,期间也有人问过溪风在公主府过得怎么样。一有人这么问,溪风就扯动一次衣服,努力的掩盖住自己身上那些不堪入目的伤痕,然后努力挤出笑容,说长公主对自己很好,虽然不算温柔体贴,起码还是很尊重的。
其实谁都知道溪风是在自欺欺人,若真的尊重,又怎么可能连家都不让回,除了早朝不许出府,形同圈养呢?
但是人性就是如此,喜欢听见自己想要听见的东西,并且会下意识的去欺骗自己那就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