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都认为兽人,不但好战,强壮,且远比其他智慧种族更为鲁莽。
但他们并不知道,当面对绝对的危险时,体能发达的兽人,拔腿逃跑的速度,同样远比人类更快许多。
正常来说,当一个兽人帝国,靠近边境荒土,小小不到千人的聚落中,突然来了几个让他们打从心底感到颤栗的强大异族。
且其中一个全身重甲的,居然长得比皇城的艾里芬象族人还更高一点时……
那么,聚落成员中一个主战种族都没有的他们,抓了干粮,直接转身就跑,似乎也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情。
但……
如果他们到现在,仍紧紧盯着目标,保持警戒,不敢太接近对方,也没有逃跑时……
似乎就有些不对劲了。
拓古·沃夫,身为地兽氏狼族兽人的他,正一手抓着收割砾麦的砍刀,一手神经质地扯着自己毛茸茸的耳朵,躲在树丛后方,与同伴一起,蹲伏在湿寒的草地上,紧咬着打颤的利牙,面色恐惧地喘息着。
虽然他的内心中,有无数道强烈的声音,正疯狂地吼着,叫他们赶快逃跑。
而他,其实也很想要像以往一般,听从自己的直觉。
但……
今年春天,他们聚落中,相当可喜得有十五名新生儿诞生。
年纪刚过十七的拓古,很幸运,就是其中一名婴儿的父亲。
这些幼儿,虽然远比人类的婴儿强壮,出生几周就能摇摇晃晃地站立。
但要在这个春雪刚溶的季节,带着一群幼儿,既来不及准备食水,也没有保暖衣物,就与族人一头钻进这片荒野中,那几乎是肯定会失去这些珍贵的生命。
幸好,这批异族人,目前为止看起来都还满安静,似乎并不像他们的气息一样疯狂。
粗略观察一下后,为了这批新生儿,他们决定……
这次不跑,他们……要留下来。
当然,警戒仍然是必要的。
毕竟,如果事情开始朝着他们不希望的方向发展时,只要有人来得及发出警告,那还有希望跑掉一部分的人,去向氏族主城回报。
至少,不会让他们这个聚落消失得不明不白。
而这个相当危险的任务,自然就由这群新生儿的父亲们,自愿扛了下来。
为了家人,为了聚落,同时也为了骄傲,他们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
他们原本以为,这任务,虽然危险,不过,靠他们一族远比人类出色的速度,应该不会太绝望。
但事实上,越靠近目标,他们绝望的感觉却越来越清晰。
一股股他们很难形容的气息,和更多实质般的恐怖压力,正缓缓地探入他们的心中……
许多兽人甚至开始产生幻觉,彷彿自己隔着薄薄的树丛,在监视一窝传说中的巨龙一般。
自己似乎是在找死……
这是他们最直接的感想。
而虽然都是自愿的,也喝了烈酒,但在这种状况下,他们仍很紧张,颤抖,不安……
直到……
天上开始降下奇怪的银色光雨。
一切突然都有些变调了。
如果你问拓古,一场由强大光明神术开场的宴会,是什么样子的?
他会这么形容……
天空是银色的……
草地也是银色的……
甚至连自己都是银色的。
在耀眼的银光中……
一道道银亮,温暖,且散发淡淡神圣气息的银流,在众人脚下静静地流淌着。
一盘盘精致可口,却又不失鲜血甜香的肉食,被一位举止优雅得体的管家,简单地摆上了附近的几块大石。
而一位位手拿农刀、猎弓,脸上却挂着安详傻笑的同伴,则被身旁突然冒出的魔法学途,挥动双手,在强劲的顺风中,勉强还算礼貌地送了过去。
一位挂着阳光般笑容的白袍年轻人,张开双手,说着一些与光有关的祝福,爽朗地迎接他们。
感觉相当奇怪,但又有股想要顺从欲望的拓古,刚迷迷糊糊地用他粗糙的掌爪,拍拍自己好像有点迟钝的脑袋,准备踏出几步时,就被一张嫩白的手臂压了下来。
一屁股坐到覆雪的大石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稍微清醒一些的他,刚惊怒交加地抬起头,就看到了一片冰冷的面甲,和……
一个几乎占满他整个视线的杯子。
“这是什么?”看着几乎压在自己脸上的木杯,和眼角余光的巨剑,拓古有些惊恐地撇开脸,颤声问道。
“茶。”继续把木杯往他脸上压的某王国公主,很简短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茶?
这种在人类国度中也不不常见,用植物加工制成的奢侈品……
偶尔也有接待过人类商对的拓古,是有听过看过几次,但倒是从来没有喝过……
虽然,聚落中,经常接受招待,喝过茶这种贵族饮料的长老们,都说这种东西太花俏不实,并不适合族人饮用,只有浓烈的发酵酒才适合他们。
但不可否认的,嗅觉相当灵敏,不过也就只闻过味道的他,的确满想尝尝看这东西的。
而现在……
有一杯滚烫、清香,味道很像,但又不大一样的玩意,正压在自己脸上。
糟糕的是,他从这东西又香又凉的味道上,没办法确定这倒底是什么。
虽然被面甲后那双冷冰冰的眼睛注视着,感到相当荒唐,但后脑勺开始发颤的他,最终还是乖乖接过了木杯。
低头捧着小小的杯子,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的他,看了看不远处的几盘肉食,和其他开始吃喝起来的同伴们后,似乎才明白手上的木杯代表什么。
实在是有些混乱的他,怀着某种包含放弃、颓丧,和些许期待的复杂心理,摇摇头,一口喝下了手中的液体……
几秒后……
警戒的神情从他的脸上消失,取而带之的是……
一抹混合着惊讶与陶醉的奇妙笑容,缓缓在他多毛的脸上绽放。
很快……
十几个兽人围成一圈,踩踏简单的脚步,绕着一团篝火般熊熊燃烧,但却只有淡淡暖意,并不炙热的银色光球,一步一呼喝地踏着脚步。
在这原始的节奏里,甩动毛茸茸尾巴的他们,完全放开戒心,陷入了一阵阵让人迷醉的安适感当中。
他们有的坐在横列的原木上,跟里斯特与布鲁他们,勾肩搭背地聊着聚落中新生儿的可爱睡姿……
有的拿着这边随处可见的片状岩石,应和节奏,敲打出单纯而强烈的拍子。
而也有少数几个,胆子比较大,或说感觉比较迟钝的,正一脸赞叹地围在小耶鲁庞大的身躯周围,一边敲敲摸摸,一边痴痴地傻笑着。
基本上,除了抱着小龙的公主殿下身边还是一个人都没有之外,其他人都或是主动热情,或是不知所措地融入了他们当中。
气氛可以说是……过于异常的融洽。
就算有神术加持,这还是满奇怪的……
对此,里斯特悄悄地问了瑞德一下。
听到问题的瑞德,微笑着,很平淡地回答:“大人,绝大多数生性坚忍,成长环境并不稳定的兽人,精神方面,对于负面情绪的亢性都很高。但……对于正面情绪,如快乐,舒适,安全,这些感觉,他们反而比其他种族更容易受到影响。而且……”瑞德摇了摇手上茶壶道:“茶,原本就是一种调和情绪的古老艺术。”当然,如果加点配合神术的药草,效果就更明显了……
这段话虽然瑞德没有说出口,不过至少喝了十几杯茶的里斯特,也大概能感觉出来,精神方面似乎有一种微微的恍惚感。
不过,这样也不错。
刚聊了一下,里斯特就发现,只要兽人们不要惧怕他们,不管是治疗能力,或是足以吓退大多数盗贼的气息,他们这种组合,在这边都还算是满受欢迎的存在。
且,刚从身边一位名字叫做拓古的狼族兽人口中,得知现在许多兽人聚落,还是崇尚以力为美后……
当时,里斯特只是捡起两块石头,直接捏碎,就获得了一片发自内心的崇拜赞叹。
看着他们,甚至比陈年旧伤被治愈时还要尊敬的眼神,里斯特突然隐约明白,为什么足迹几乎遍布整块大陆的光明教会,会在这片似乎相当需要治疗与安抚的国度,完全发展不起来。
毕竟,世代生活在这片毫无遮蔽的草原上,直面迁徙的魔兽群,毁灭性的天灾,与赤裸裸的弱肉强食法则,仍奋力生存下来的他们,也许最需要,不是精神面的什么……
而只是最单纯,直接的……
力量。
而力量,不是教会在开拓期所能够给予的。
力量不足的存在,很快就会被这片草原吞噬。
虽然,对于里斯特来说,给予力量,并不困难。甚至可以说,对他而言,这问题很好解决。
但,可惜的是,立刻就能实行的方法,不是只能够暂时维持,就是需要花上不少时间,且很难推广。
面前就有一群需要帮助,远处还有更多需要帮助的人,一时却想不出什么好方法的里斯特,感觉相当不好。
至于一名光明牧师,是不是有必要帮助一群异族异教,传说中粗野疯狂,嗜吃人肉的兽人平民,这问题他几乎没去想过。
他比较相信他眼中所看到的……
这些都是好人。
“力量嘛……”
缓缓握起拳头的他,低下头,喃喃地念着。
一边思索,一边听着身旁兽人聊天的里斯特,突然听到了一段话……
“南边那个犀族聚落中的萨满,就算祈求大地之力的帮助,大概也捏不碎石块……”
萨满?
大地之力?
这是……
里斯特半眯的双眼中,突然透出了几丝金色的光芒。
他转过身,伸出手,一把将身旁一位特别高大的兽人抓起,抬起头,温暖地微笑着,缓声问道:“拓古……你相信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