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鞣洗,但仍散发着些微腥气的鱼皮手套,静静地躺在地面上。
天空昏暗,大地散发着微光……
空气,折射着很淡很淡的蓝色。
一束接近透明的发丝,在微风中飘散。
数十人,屏住了气息。
发丝的主人,侧着腰,仰着头。
他苍白颤抖的脸庞侧,正悬举着一只,相较他高大的身材来说,如幼童般细瘦的手臂。
手臂的主人……
就这么举着散出阵阵银光的右手,安静地笑着,看着,一句话都不说。
他,完全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反应。
几秒前……
意气风发地脱下左手手套,以代表污辱的动作,将手套扔到了眼前年轻人脸上的他,没想过事情会是这样。
其实,早在对方虽然有些错愕,但仍在身旁红衣同伴的解释中,接受自己的挑战之前。
他的内心就被一股,想表现自己,验证自身实力的欲望所占满。
最开始……
是他父亲神情凝重地告诉他,那群不是兽人的外族人,要上岛了。
对于几乎算是被困在岛上,但也拒绝与兽人和解,几年都见不到一个外人的他们来说,有人要上岛的确不算小事。
但,事实上,处理方法大多也就只有直接丢下海,和砍碎了扔下海两种分别而已。
他们族内的状况,有些特别。
因此几分钟前,带着一群同伴,在海岸扔出一波警告攻击的他,是有些惊讶,却不会太意外。
半跪行礼后,他头一抬,就准备要去迎击。
但,当他要离开时,却突然听到了一句话……
“客气点请他们来。”
这句话,是一位很少说话的长者补充的……
他的父亲,没有反对。
这代表什么?
他们是父执辈相熟的客人?
或者……
父执辈们认定,他们是,自己所无法应付的强者?
当然,前一个的可能机率是小了点。
所以,很显然,他很有可能要去面对一群,自己应付不来的高手。
而从父亲与几位长者的态度看来,对方似乎并没有敌意。
这……
是个机会。
他的呼吸急促了。
这个想法一诞生,立刻让准备带着同伴迎敌的他,心头突然涌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
身为现任酋长之子,在岛上身分崇高,实力也可以说在年轻一辈中,几乎毫无敌手的他,却因为实历过浅,并不被认为有发言权的年轻人,正需要一些像这样的机会。
而且,像他这样的特异者们,一直以来都很渴望挑战……证明……
并如饥似渴地想要提升自身的实力。
虽然他现在这种自作主张的行为,等回去后,免不了会遭一顿责罚,或更严重的族内惩戒。
不过,当他获得胜利,并证明自身超凡的实力之后,这些都不是问题。
许多年了……
一直没有机会使劲全力,就打倒不少长辈,且几乎盘踞同辈顶点的他,对于准备在未知的战斗中取得胜利,并没有感到任何难度。
唯一让他感到可能会有点麻烦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要是对方没有任何荣誉、尊严,根本不跟他打,或者……
被打败之后死不认输该怎么办?
那时,带着同伴们奔向海边的他,就这样皱紧眉头,满心兴奋地操着无聊的烦恼。
但……
现在的他,不但相当震惊,且完全无法否认的……
他感觉到了惧意。
怯懦,正在他的体内蔓延。
这只微带银光的手臂,刚很平常地挤压,砸碎了他耳旁的空气,炸出恐怖的爆音。
那,是一种他十九年的人生,从来没听过,但当场就让他联想到毁灭与死亡的声音……
数道呼啸的暴风,如刀锋般削痛了他的颈侧。
发尾被余波撕裂,一头浅蓝长发在暴风中狂舞的他,脑后冷汗横生。
一边颤抖着摸向自己脖子,他一边有些怀疑,刚刚这一拳,如果没避开,可能就会如同压碎空气一般,直接挤烂他的脸孔。
看着眼前对手,那一脸自然平淡,甚至还保持着祥和微笑的表情,他突然感到有股莫名的重压,压迫着他的心脏。
喉头很干,心脏很重,手脚有些不听使唤。
曾有过类似体验的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感到了极度紧张,甚至可以说已经是恐慌的关系。
就彷彿十年前,第一次潜入冰海狩猎,就不幸遇到王级海兽一般的感觉。
会死……
真得会死。
对这感觉,不知该说是陌生还是熟悉的他,一边盯着对方缓缓握起的左拳,一边突然有些茫然地想着……
该认输吗?
该……
不对!
心跳加速,口干舌燥的他,直到这时才惊觉自己居然在这种时候出神。
不过……对方似乎没攻击自己?
想到这边,他有些慌张地转头一看,就看到了一双金黄眼眸,正靠在相当近的地方,直直地注视着自己。
被吓了一跳的他,立刻后仰身体,想拉出距离,却因为重心不稳,脚底一滑,差点摔倒。
幸好,就算再慌张,高超的身手基本上并不会凭空消失。
腰背出力,双手一摆,用一个夸张的翻身动作飞退后,一手撑地,一手斜摆的他,总算稳稳地停了下来。
而他的内心,也总算是冷静了一些。
顺势退后了五六步,算是拉开还算安全的距离后,半伏半蹲在地的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眼前那位,仍盯着自己,却连姿势都没变,完全无动于衷的白袍年轻人……
对方似乎在观察自己。
很快,他就有了第一个发现……
暂时没有危险。
然后,他才对松口气的自己,与不久前的反应感到羞愧。
不管是到现在还持续颤抖的身体,或是刚感到惊讶就毫不犹豫地后跃,还是一直保持容易发力的蹲姿……
这些都在在表现出自己,到底有多么得害怕。
就彷彿一头被围捕的小兽一般。
猛然间被自己莫名的联想,压得有些喘不过气的他,先艰辛地吞下一口口水,再用微微颤抖的双手,摸了一把自己麻痒的额头。
没想到,居然抹出了满掌湿漉漉的冷汗。
看着手中的冷汗,他狠狠地咬紧牙,吞下了口中那句,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认输。
不……
不应该认输。
就算会输,也要在全力以赴之后,堂堂正正地倒下。
库伦达·瓦尔特,你是挑战者,在发挥出自己的实力前,冷静点……
一边激励自己,一边默默吐着气的他,睁开了并不坚定,但带有某种决心的双眼。
想要继续变强,就要跨过心中这道正在冒出的坎。
在越来越重的寒气中,库伦达身上的冰甲反而缓缓碎裂……
而他腰间的浅蓝石棒上,则在吐气声中被一片片冰晶覆盖、延伸,外型越来越像一把巨大的斧头。
半伏在地上的他,前倾着身体,一手撑在地上,而空着的另一手,缓缓地摸向自己的腰后……
这是一个如野兽般,不但相当野蛮,还难看的姿势。
但,出身高贵的他,与他爱面子的同伴们,都没有任何人出声。
被银光笼罩的现场,寂静无声。
所有人耳中能听到的,只有一声声粗重的吐息。
因为……
从一开始就没感觉到杀意的他们,知道,事实上,这场挑战早已经结束了。
现在,他们在等待的,只是一个人的坚持,或一次突破。
库伦达·瓦尔特这位酋长之子,也是这代特异者中的佼佼者,胸中的坚持,和突破。
他们默默地看着,并在心中期待着……
一次肉眼可见的进步。
在人群的注视中,虽然很慢……
但勉强撑住金黄目光压力的库伦达,的确缓缓站了起来。
看着这位不凡的同族,即将成功突破,他们也都张开嘴,无声地赞叹了起来。
就在库伦达颤抖着握住斧柄,腰腹蓄劲,咬紧牙,信心回升,做好最后一搏准备的同时。
双眼闪烁着异样光芒的里斯特,突然笑了出来。
他,前近了一步,并且……
挥出左拳。
坚实平滑的仓蓝地面,在白布软靴下龟裂,下陷……
带着银光的拳头,在微蓝的空气中拉出银丝,擦出火花……
扭曲的空气,彷彿被扯裂的布帛一般,撕裂了库伦达的视野。
然后……
恐怖的爆音再次于他脑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