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月的深邃黑夜下,一团黯淡的银光在草丛间时隐时现,缓缓地移动着。
“主教大人画地图的功力有点低啊……”拨开草丛的里斯特,捧着银色光球,低声抱怨。
几个小时前……
看到天色完全黑下来的里斯特,刚准备帮自己放个三十倍神圣光明,好继续赶路,但就在挥手的瞬间,一个孤单的身影就在惨叫声中倒了下来。
差点被自己闪瞎,眼睛又刺又胀,闭着眼睛都能能看到红白色光圈起伏,眼泪直流的里斯特,只能躺在地上等待。
不久,眯起眼睛,从全白的一片中,稍微能眯到一些移动影子的里斯特才终于松了口气,自己还没瞎。
驱散神术的里斯特稍微思考一下,再休息十几分钟恢复眼睛。他挥手重新放了一个五倍的‘弱化’版光明神术,再小心地睁开眼睛……然后再次倒下。
“威力也不是越强越好啊。”里斯特一手捂着仍在刺痛的眼睛,一边沿着小路走着……
突然,他想到,这好像可以当作一个武器啊!
略有所得的里斯特微笑了起来,至于脚下走的方向,谁知道哪边是西南方啊?
观星术?今天刚好积云有点厚,而且里斯特对观星术的认识也仅仅只有皮毛
“如果这边是森林还可以砸断一颗树,靠轮来判断啊……走了几小时后,身处平原的里斯特有些感到不便,前面完全不知道西是东啊。
掏出地图来比对的里斯特,只能再叹一声,把地图揉掉。
主教大人画的地图只有两个圈,一个写‘大教堂’一个写‘卡特’,中间一个箭头相连,箭头上写着‘西南方’。
虽然……你也不能期待一个瞎眼的老头能画出多精准的地图,但早知道应该先问清楚再出发的。
现在,还能支撑里斯特走下去的力量,就只有脚下的那条小路……既然有路就表示有人走。里斯特安慰着自己,也许能通到卡特。
8
有段时间没有长走的里斯特,走着走着……渐渐放下了焦急,呼吸慢慢沉稳了下来。
一步,一吸,都缓缓回到了他最舒适的节奏。
那是种如枝叶起伏,如轻风虫鸣,平缓,且自然的节奏。
彷彿,回到了森林当中……
心灵与身体都平静下来的里斯特,渐渐不是很在意什么时候能到卡特了。
反正时间没有限制,就这样一直走……碰到人再问问看吧。
做下决定的里斯特,好像一下抛开了什么沈重的东西,脚步轻快许多。
越走越畅快,走得兴起的里斯特,干脆挥动双手,帮自己施加个光明之力,再稍微控制一下施力方向,就彷彿游鱼、又彷彿落叶般,自然地摆动身驱,踏出了脚步。
感受着自己体力增长的里斯特,完全没注意自己的散步方式有多怪异,甚至轻松地吟唱起了圣诗来。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飘忽,越来越不像人类的动作……
一步跨出十米,又摇着脑袋,晃身划开空气,拉出一道大弧的他,毫无自觉,只是感到轻松,与一种解放般的愉悦。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时间慢慢过去……
他仍保持着相当高的速度。
就在天亮之后不久,炊烟出现在了他的视线当中。
人声与充满生活味的敲打声,也传进了他的耳中。
但满面微笑的里斯特并没有不减速,仍持续一步又一步地踏出,仅仅脚尖先轻点泥地面再点向石砖,就如清风般自然地溜进了一座安静的小镇中。
他晃过几个呆滞的路人,又一荡一飘地晃进了路边一间看来挺冷清的店铺中,几个在门外闲聊,只看到白影从眼前晃过的路人都吓了一跳,以为什么危险的东西闯进镇里,一下子喧闹了起来。
但感觉相当好的里斯特完全没发现,也毫不在意,他摇晃着身躯,飘忽不定,如风一般穿过两排木架,滑过一个木板搭成的柜台,然后,悠悠几步退了回来。
柜台后方,店员仍低着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眼睛还半眯着的里斯特,伸手轻敲木板,一开口就轻松地直奔问题︰“您好,请问你知道卡特城要怎么走吗?”
柜台后方,手上抓着抹布,还有一下没一下擦着肮脏铜壶的店员,虽听到声音,还是足足愣了两秒,才抬起头,傻傻反问︰“卡特城?咦?你是……”
“愿圣光与你同在。我是见习牧师,里斯特。”里斯特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虽然神色仍相当困惑,但店员还是甩了甩头,尝试着打起精神回答:“见习牧师……你好。我是塔轮。不过,卡特城……我,不、不大清楚。这边是卡特镇……”捧着铜壶愣一下,眼前就多个人的店员,真正想知道的,并不是眼前人的职业和名字。
不过,对于自身异常没多少自觉的里斯特,只注意到这段话中的一个讯息。“卡特镇?”
里斯特的眼睛眯了起来,名字基本上一样,“那有听过阿萨米特家族吗?”他立即有些期待地问道。
就算不是目标附近,应该也有一定的关联吧?
“阿萨米特?喔……我好像有听过,嗯……卡特镇的初代镇长姓氏好像就是阿萨米特。不过没听过什么家族的样子……”店员塔轮擦着铜壶,说着说着,神情也似乎不大肯定。
里斯特歪过头,初代镇长?这似乎有关系,不过又好像关系不大。
话说,原本好像是要找城的喔?
想到这边,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啊!那个……不好意思,请问附近有什么老城墙的遗迹吗?”
四百年前被摧毁的城市,就算是现在,至少还有剩城墙吧?
“我们这个小镇就是盖在遗迹上的啊……”塔轮语气有些奇怪。来这边的外地人,大多是冲遗迹来的啊?虽然刚刚就有点感觉,这见习牧师的脑袋莫非……
“遗迹上?”里斯特踏了踏脚下毫不出奇的木质地板,忽然有些高兴。看来,自己的方向感好像还不错。
事情如此顺利,让啧啧赞叹的里斯特,一时之间觉得,就连眼前看来既傻且呆,现在眼神又似乎有点鄙视的店员,脸上都散发出了圣洁的光芒。
简直就像是光明之主的使徒一样啊!不行不行,得要做些什么。
“谢谢你了。”脑中一下闪过一堆报恩故事的里斯特,先礼貌低头道谢,然后很快抬起头,微笑着问道:“这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这时的里斯特虽然表情诚恳,语气认真,但……
“你说……帮忙?”脑袋还有点钝钝的塔轮,伸手指了一下里斯特身上的灰边白袍,疑惑地道:“你刚说你是见习牧师吧?见习牧师能帮忙做什么……”说到这边,他突然顿住……
虽然眼前的自称见习牧师的年轻人看来有点可疑,但的确很久没牧师到过这里了,也许祈祈福也不错。想到这,塔轮点点头,恍然般地以询问的语气说︰“你有办法帮这家店祈福一下吗?。”
况且,就算没办法,但也算能证明一下,这年轻人到底不是真的见习牧师吧。不过……如果是真的呢?
犹豫了一下,塔轮又自己从怀中掏出两枚铜币放在桌上,权做捐献给教会的金钱。
看着眼前吃顿饭都嫌少的捐献,虽然完全被小看,但里斯特仍放松身体,认真地运行起圣力。“祈福?这个简单。”嘴中是这么说着,不过毕竟是生平第一次非无偿施放神术,两个铜币啊,不多,但怎么说也应该用力点!
里斯特慎重地伸手轻抵台面,脑海中流过一段段光明圣典的片段。
先将片段赋予概念,化为语言,再将语言赋予音节,化为诗词。他缓缓张开口,闭上眼,让诗词悠然地自双唇间一字字,一句句,流畅地涌出。
他的声音时而低沉,时而高昂,逐渐拉伸,拉广,悠扬地吟唱着……
恍惚间,他举起手,划下,在空气中出一条亮银的直线,接着,他轻轻捏指,由左至右,从中拉出一条垂直相交的横线。
银色悬空的十字后方,他蹲下身,以谦卑的姿态,伸掌触向地面。
轰!
奇妙的气爆声中,点点银光忽然在空气中浮现,然后,毫无征兆的光点就是一连串疯狂的膨胀。
无数眨眼就占满整个空间的巨大光球,转瞬又在空气中如气泡般破碎。随着每一颗光球破裂,就是一阵银亮又温暖的飓风席卷整间小店,同时风中还裹着大量的银色光点。
强烈却令人感到温和的银风,徐徐地卷过了陈旧的货架,摇摇欲坠的木梯,粗糙破碎的地板,同时也卷过了惊愕的店员……
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全身就被银色光点溅满的塔轮,吓得双手一颤,将铜壶摔到了地上。
脸泛银光,虽吓得魂不守舍,却莫名感到神清气爽的塔轮,刚蹲下身,追着铜壶踏出两步,就发现铜壶已经变成了银色。
他呆滞的面容,在银光中被映照得一下明,一下暗。
而站在塔轮面前微笑,感到脑袋微微晕眩的里斯特,仰头满意地微笑着。
帮这间小旅店一共加持了光明祝福、光明耐力、光明守护与神圣气息四种神术,还全都是三十倍强化版的里斯特,虽然有胸中的金光补充,还是多少感到了几丝疲惫。摇摇头,他长长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
呼吸完,他抬起头,检视眼前的杰作,然后点点头。
地板与墙壁的缝隙间,充满了无数温和银亮的光点……
破裂的窗户隙缝间,一股股神圣浓郁,散发着微光的空气勃勃涌出……
柜台上,一盆放置不知多久,已经接近枯萎的小草上,居然正在缓缓凝结出银白的花朵?
挥手间,就会出现如雾气般缓缓飘动的银色光点……
瞬时间,这破烂的店铺好像突然就变成了教廷第五圣地。
里斯特看了看手掌,很满意,那么,塔轮呢?
“这……这两、两个铜币……对不起……捐献……还有,那个,那个……”
抱起银色的铜壶,手脚抽风般颤抖的店员,塔轮,结结巴巴地说着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的话,有些不确定自己现在到底该赶快多掏些钱出来,还是应该快点把铜币收起来比较好。
他忽然有点怀疑,眼前的年轻人,难道根本是某个红衣主教变装来整人的?
但,里斯特并不清楚他脑中在转什么东西,只隐约听出怀疑的情绪,所以……
“不够吗?那……”
里斯特弹指轻点。
接着,塔轮闪闪发光。
“够了够了!可以了!那个……那个……”感觉自己有力到快爆炸的小店员,猛退一步,一头撞破比石板还硬的木墙,却毫无痛感。他惊恐地全力摇头,扯出了一堆木片。
看着塔轮双唇哆嗦,手脚发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虽然不大明白,但里斯特还是收起两枚铜币,道谢一声,“那么,再次感谢您的帮忙。”才愉快地离开了小店。
许久……直到里斯特的背影也完全消失后,那个,那个……不停的店员,塔轮,彷彿终于定下神,喃喃地看着铜壶说……
“那……那、那个……西方十五公里左右也有一个遗迹……”
当然,没有任何回应。
许久,又过了许久后……仍呆呆捧着铜壶的塔轮听到有人在叫他。
回过头,他看到正东张西望着,对于店铺内情况完全不知所措的店长。
他低下头,看到完全盛开的盆栽,一时有些痴了。
他不知道该先解释什么好……要解释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也许……这朵小花是不错的开始。
这时候,走在小镇上的里斯特,四处观察着之前没注意到,现在一看确实很明显的古老建筑痕迹。
对自己转正任务相当完美的开场很满意,摸了摸身旁只剩膝盖高的石柱,思考着要怎么询问初代镇长的消息比较好。
情况意外的顺利,让里斯特感觉浑身充满干劲。赶快搞定任务,说不定明天就能直接回教会转正了。
先来随便问个人吧!
刚愉快地做出决定,里斯特就发现了目标,他有礼貌地拦住一位提着藤篮的大婶,微笑问︰“这位女士,您好!不好意思,请问您知道有关初代镇长的消息吗?”
“初代镇长吗?我不清楚喔。也许你应该去问问看镇长,他就住在小镇中央最大那栋房子……”散步中被叫住的蓝衣妇人,虽对于问题有些意外,但仍好心回答,并伸手指向最高的一座建筑物。
“非常感谢。”
手划十字,爽快道谢后,里斯特挥挥手,扔下浑身冒光的妇人,就直直朝着大屋跑去了。
“好像真得很顺利啊……”里斯特有些不敢置信地喃喃。
毫无阻碍,一路跑到大屋的里斯特,一脚踏上门阶,一手就伸到了门把上。
一转,喔?居然没锁。
想都没想,像盗匪般直接就扭开大门的里斯特,大步跨进了有些阴暗的屋内,开口就问:“你好!请问这边是镇长家吗?”
大屋内,那略显空旷的简朴装潢,与淡淡烛香,营造出的宁静平稳,一眨眼就被里斯特爽快的问话完全破坏。
从小在小村长大,少年时的导师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对于自己做出什么失礼事,没多少感觉的里斯特,仍挂着爽朗的微笑,朝屋内走去。
而这时,在大屋内连接大门的主厅中,一个坐在长椅上看书,衣着素雅,面容苍白儒雅的中年人,讶异地放下书,抬头望向没礼貌的来客。
看着里斯特那张毫无自觉的笑脸,他的脸色微愠,双眉扬起,似乎就打算出声喝斥……
里斯特微笑着继续走来。
但,突然,他脸色一愣,似乎注意到里斯特身上的牧师袍。
他不满的表情迅速平静下来。
他阖上嘴,站起身,缓缓露出了一副毫无温度的冰冷微笑。
“欢迎来到阿萨米特家族领地,卡特城。难得一见的光明神职者,陌生的见习牧师啊……”意外礼貌的招呼后,中年人脸上的笑容,逐渐透出一股诡异的味道。
里斯特完全没有发觉空气中这些微妙的改变,他只是对于这三个字感到疑惑……现在怎么了?卡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