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到了公元1125年。
这一年,北宋的日子过得着实不平静。金国大将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分东西两路南下攻打宋朝,大艺术家宋徽宗急急忙忙宣布退位,把江山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太子赵恒。赵恒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接过老爹手里的烂摊子,极不情愿地坐上龙椅,便是宋钦宗。
王朝已是强弩之末。
江家的几个兄弟近日里常聚在一起议论一些事情,毕竟是朝臣,江家在北宋也算是备受皇恩,国家大事,不可能不操心。
江言说道,“我早就说过,联金灭辽是我们自取灭亡。”
江言他二哥江义摇头叹息道,“谁说不是呢。唇亡齿寒,历史的教训都摆在那里,如今我们却还是不懂得借鉴啊。”
众人一起沉默了一会儿。
天下事和国事议论完,理所当然就是家事了。江言的父亲已经去世,二哥三个已经娶妻生子,所以所有的炮火就先对准了江城,一番催婚后,又转向了江言。
江言他三哥江文沉吟了一下,说道,“我听说,你这些日子和一个叫莫小鱼的姑娘走的很近。”
江言大方点头,“是的。”
江文继续问道,“这姑娘家世如何?可还安静贤淑?”
安静贤淑?估计莫小鱼这辈子和这四个字都沾不上边。江言笑着摇头,“没有家世,不安静也不贤淑。”
江文又叹了一口气,“你可要清醒些,别被风尘女子蒙了心智。”
江文话中的意思很清楚,他不希望江言和莫小鱼这样的女子在一起。
毕竟是宋朝,礼教何其森严,尤其是对于女子,甚至可以说是苛刻。莫小鱼是在市井下层生活中摸爬滚打长大的女孩子,不慎了解这些规矩,自然也就不在意。莫小鱼她师傅豪爽,对于这些劳什子说教向来不放在心上。江言是习武长大的男子,性格中带着不羁带着倔强,凡是他认定的,又岂是封建礼教能阻碍的了的。江城随和,只希望自己最小的弟弟能够幸福,不去考虑其他。可是他们不在乎,并不代表所有的人都不在乎。江家毕竟是大户人家,一举一动都颇受注目,这些事情,作为江家的一份子,江义和江文不得不插手。
江言淡淡应了一声,“三哥放心,我自有分寸。”
公元1126年正月,金军渡过黄河,势如破竹一路南下,渐渐逼近汴京城。
宋徽宗借着烧香的理由,带着自己身边的几位“得力干将”慌慌张张地出了汴京城,还顺便带走几万精锐军队。金军兵临城下,钦宗皇帝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是调兵遣将死守城门。
带兵的人是江言。
接到圣旨后,江言去见莫小鱼。
莫小鱼早就知道如今的情况如何,更知道作为北宋王朝为数不多的武将,江言必然要担负这样重的担子。看到江言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又一场告别,也许比上一回更加惨烈。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江言没绕圈子直奔主题,“听着,如果我回不来,你一定要跟着江城,他会想办法帮助你和你师傅逃出汴京城。我教你的那些,如今是到了用的上的时候,如果我没有办法护你周全,你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
莫小鱼摇头想说,你一定会回来的,可是又怕这样惹他担心,摇了一半改为点头,把眼泪逼回去,故作轻松道,“放心,我跑的很快的,你要小心你自己。”
烛火昏黄摇曳,两个人的身影映在雪白的墙壁上,微微晃动。江言看着莫小鱼,伸出手去似乎是想要给她一个拥抱,却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停留了一会儿,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其实他有多么想告诉她一句,我喜欢你。
可是情势逼迫,他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自己能给她幸福的生活,就像他曾经希望的那样。与其这样,不如不说。不开始,就没有负担,万一自己真的遭遇不测,离开汴京,她能够轻轻松松开始新的生活。
这样也很好。
惨烈。
击鼓声和呼号声此起彼伏,城下的灰尘和沙土在天空中织出了一片薄暮,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竟也像黄昏那样沉闷。城门下的尸体堆了有半个人那样高,鲜血顺着墙角向远处流去,蜿蜒成一道诡异的曲线。
江言紧皱着双眉,负手望着远方。
远处破空而来的箭镞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朝着守城士兵而来,江言挥手示意,士兵立刻将前一天拆卸下来的门板固定在城墙上。一支支飞速而来的箭牢牢固定在门板上,宋军士兵没有任何伤亡,轻轻松松地耗费完了金兵身上所带的全部的箭镞。
这一回合宋军完胜,江言脸上微微有了一点笑意。
莫小鱼在江府坐立不安。
外边的消息一刻不停地传回来,时好时坏,莫小鱼都能想象到江言面对的是怎样的局势。偏偏江言在她身边安排了几个侍卫在她身边看着她不让她乱跑,搞得莫小鱼又着急又郁闷。
她试着往出冲了几次,每次都被毫无悬念地拦了回来。莫小鱼实在是没办法,只好去想歪主意。
打蒙?一个差不多,三个就有问题了。下药?她连药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下药给人家。偷偷溜走?算了,刚才已经试过了无数次,没一次成功的。
最后,莫小鱼还是用了一个比较俗的办法—假装上厕所,然后溜走。
这一招从古到今经久不衰的原因很简单,男女有别。再怎么着,人家女孩子去解决问题的时候你一大男人也不能跟着,况且这个女孩子还很有可能还是你主子未来的夫人。所以,即便知道莫小鱼是借着这个理由要跑,三个大男人也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莫小鱼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然后他们真的再也没有等到莫小鱼出来。
江言觉得,这辈子他都忘不了这个场景。
漫天黄沙在天空中飞舞成一片暗淡的薄暮,城墙上下士兵的呼喊此起彼伏,刀剑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尖锐又刺耳,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怒意,杀气,以及疲惫。
已经很久未合眼了。
江言微叹了一口气,叹息声迅速淹没在了纷乱声里。
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声音清清凌凌,像是——
江言摇着头笑自己,人在疲惫的时候果然容易出现幻觉。
可是那人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清晰,一声比一声着急,分明不是幻觉。江言意识到不对,猛的回头看去——铁甲冰冷的银色里,那一抹深蓝分外显眼。那个跌跌撞撞朝这边跑过来的姑娘,脸上的灰尘被眼泪冲洗的一道黑一道白,像极了花猫。这不是本该在江府呆着的莫小鱼又是谁?!
江言难得的愣在原地。
莫小鱼一抬头看到了她努力寻找的人,停住了脚步。
流血流汗的战场原本和风花雪月的爱情无关,可是那两个人面对面站在那里,残酷的环境使这样的凝视显得格外温馨。没有人注意他们,莫小鱼咧开嘴笑了,向着江言跑去。
她伸开双臂紧紧抱住了面前的男子。
她说,“太好了,你没事。”
按照剧情发展,江言接下来的反应应该是感动加心疼再加温情告白,可是偏偏江言是一块煞风景的好材料。他推开莫小鱼,轻搂着她转了半圈,把她完全护在自己身后,板着脸问道,“你怎么来了?你知不知道你穿这套衣服上城墙,就是在给敌人当活靶子?”
天知道她跑过来的时候,他有多紧张,生怕一不留神,敌人飞来的箭镞就伤了她。
莫小鱼很委屈,“我有想过从你安排在我身边的那些侍卫身上搞一套铠甲来穿的,可是,可是你教给我的那些功夫不够放倒三个人啊!”
江言说道,“……我有没有让你好好在江府呆着,谁让你跑出来!”
莫小鱼抬头看他,眼里亮晶晶的,“我来陪你啊。”
怕你孤单,怕你寂寞,所以我来陪你啊,陪你一起面对生死。这么重要的时刻,我怎么能缺席呢?
作为一个自诩冷静沉着的人,从江言的脸上,一般看不出大喜大悲,可是莫小鱼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江言的脸上分明展现出了难以掩饰的欣喜。他故意问道,“你方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莫小鱼笑道,“我说,我来陪你啊~”
江言问道,“那你愿意一直陪着我吗?”
莫小鱼想也没想地点头,语气很坚定,“我愿意。”
那一仗分外惨烈,但是惨烈的结果还比较让人欣慰,开封城得已保全,金人狠狠敲诈了宋人一笔以后宣布退兵。
敲诈的这一笔,除了金银珠宝绸缎粮食,还包括一个皇子。
金人要求宋朝派遣一个皇子到金营,美其名曰出使,其实就是去当人质。
康王赵构就是在这个时候登上了历史舞台。
不能说隆重登场,因为这个场登得实在没有什么动静,一如赵构人生的前十九年,估计他爹都得认真想想才能想起来他是谁。金人的要求传到北宋,宋徽宗的大部分儿子们心有灵犀地一致选择装傻装不知道,什么要求啊我怎么没听说啊……宋钦宗惆怅的要命却又无可奈何,总不能逼着人家去吧,都是自己亲兄弟,他心太软心太软开不了口动不了手。
赵构的出现无疑是雪中送炭。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作为宋徽宗的一个不受宠的儿子,赵构从年幼的时候开始,最常看到的画面就是自己的娘亲站在寝宫门前孤单寂寞的背影,以及自己的父皇抱着他其他兄弟姐妹在花园中玩笑的场景。如果心存怨恨,面对着这样的局面,他应是冷漠地旁观,或更是幸灾乐祸……但是他没有。
宋钦宗亲自打点送赵构出行,赵构于1126年初出发向着金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