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活到目前为止最后悔的两件事，第一件，那次考试的时候帮着尹悠然说了谎话，第二件，和尹悠然分手。
先说第一件。
初中那个时候啊，真是想想都觉得有意思呢。
程澈一直知道苏夏喜欢他。
毕竟苏夏这姑娘，喜欢一个人喜欢的太明显，根本不会掩饰，她看着你的时候，你能够清清楚楚从她眼神里看到那种感情。所以，不光他自己看出来了，别人也都看出来了。
苏夏喜欢程澈，这是个谁都知道的秘密，这是场人尽皆知的暗恋。
苏夏经常送程澈乱七八糟的礼物，巧克力，明信片，有时还会写一封老长老长的信。
程澈总是笑眯眯地收下，然后看着苏夏满心欢喜红着一张脸离开，转头把东西随手放在桌上。阿飞一脸八卦地凑过来问，“老大，你不吃啊？老大，你不看啊？”
程澈扫他一眼，“想吃直说，别拐弯抹角。”
阿飞“嘿嘿”一笑，伸出手就冲着桌上那块巧克力而去。程澈皱着眉想了想，在半空中拍了他的手一下。
阿飞吃痛，“你干嘛打我。”
程澈认真地嘱咐道，“吃的时候别让苏夏看见。”
阿飞忙着点头，然后飞速剥了糖纸把巧克力塞到嘴里，一边嚼一边含含糊糊地问，“老大，为什么不能让苏夏看见啊。你不喜欢她告诉她不就完了吗。何必这么费劲。”
程澈正在拆那封信，闻言看了阿飞一眼，后者一嘴黑色巧克力，程澈嫌弃地把他想凑过来看信件内容的头推到一边，“去去去，能吃的都让你吃了，能看的也不想放过啊。一边儿呆着去。”
想了想又嘱咐了一句，“不管苏夏问你什么，都说不知道啊，听见了没。”
阿飞笑眯眯地点头，“听到了听到了。”
阿飞蹦蹦跳跳走了以后，程澈开始读那封信。
一看就是精心挑选过得信纸，印着清淡却雅致的花纹，再配上苏夏那一笔不那么娟秀的字，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一封信没什么主题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程澈把信纸折好放到信封里，叹了一口气。
这姑娘……他到底要拿她怎么办才好。
初中生的有些行为还没有脱离小学的轨道，颇具幼稚的气息。比如，班里只要传开了两个人的“绯闻”，同学们就会小做文章，集中表现为上课老师提问时，只要叫了一个同学的名字，大家就会齐刷刷地回头看另一个同学。
程澈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状况突然就发生在了他和苏夏身上，而且他还没有看出来要停歇的苗头，好像是奔着长期发展的趋势去了。于是上课的时候，老师一叫苏夏起来回答问题，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就奔着他去了，再加上脸上意味深长的微笑，搞得他浑身不自在。再加上苏夏成绩好，点名的命中率比较高，时间一长，老师肯定发现了端倪。
于是某一天物理课，苏夏回答完问题坐下以后，物理老师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睛，声音不大不小地问前排同学，“为什么我一叫苏夏起来回答问题，你们就都看着程澈笑啊。”
苏夏一惊。
大家也都是一愣。反应快的同学赶紧笑着打哈哈，随便扯着“没事没事”转移话题。物理老师下课的时候，还是多看了苏夏和程澈两眼。
因为这件事，同学们着实消停了一阵。
记吃不记打，后来大家又耐不住寂寞了。上课不能看，下课总没人管了吧。于是下课的时候，程澈的组长总是喊苏夏帮忙，“夏夏！我要去上厕所，你帮我收一下作业。”或者是和程澈同为语文课代表的同学深情呼唤，“夏夏，我要补作业，你帮我去和程澈抱一下作业本行吗？”
苏夏自然乐意，大家给她创造机会，她高兴还来不及。程澈呢……每次他都是淡淡的笑着，笑得让人摸不着头脑，看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是高兴还是生气。
而很久之后，苏夏终于明白这种笑，叫做强颜欢笑。
程澈真正发怒，是在有一天的早晨，当他发现自己的棉衣莫名其妙不翼而飞之后。
苏夏那天早晨去的有点儿晚，一进门就看到程澈冷着张脸站在过道中央，同学们脸上都带着一种，恩，抱着膀子看好戏的笑容。
苏夏看到自己的书桌里被塞了一堆紫色的东西，仔细一看，不是程澈的棉衣是什么。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就见程澈带着浑身的怒气冲过来，一句话都没说，抽出外套就走，声音不大不小，却带着十足的火气，说道，“幼稚。”
程澈脾气很好，基本就没和人有过争执，脸上总是带着笑眯眯的表情。这次看起来就是真的生了气，周身都散发着冰冷的气息，眼眸里全无笑意。同学们一时间都不敢出声。
简简单单两个字，就像是两块石头一样沉沉地落在苏夏的心里。她看着程澈的背影，张了张嘴，一个“程”字卡在喉咙里，还没发出声，就再也没了下文。
程澈回到座位上坐下的时候，看了她一眼。
苏夏低了头，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
程澈说，那天早晨，有一瞬间，他是真的想和苏夏说实话了，我不喜欢你，你也不用再喜欢我了。
然后他看到了苏夏的眼睛。
他看到她小心翼翼低下头，他知道她在说对不起。
别人犯的错，她也不知情，他不能把自己的怒火全都发泄到她身上。这对她不公平。
程澈握了握拳，还是选择了沉默。
阿飞很是不解，“老大啊，你快和人家小姑娘说了吧，别老是耗着人家啊。你让她死心以后她才能找到下一段幸福啊。”
程澈不说话。
他知道她很喜欢他，应该是喜欢的不得了。可是怎么说呢，被人拒绝的滋味太难受，他知道她又是那么重感情的女孩子……他不想让这件事情打扰她的正常学习和生活，所以他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他还没有等到。
这一等，就到了初三的下半学期。
程澈知道苏夏的外婆去世了。那天下午，他站在走廊上，听到了苏夏近乎于撕心裂肺的哭声。他本想去安慰，走到她身边，还是离开了。这个时候，还是让她自己呆着会比较好。
这之后有差不多一周，他没在苏夏脸上看到过笑容。
但是当时他没心思想那么多。人嘛，说到底都没那么伟大。那个时候，他刚刚和尹悠然在一起，全部的精力，都放到了这段感情上。
直到那天课外活动结束，阿飞一脸大祸临头的表情冲到他面前，语气难得的沉重严肃。
“老大，你和尹悠然，苏夏知道了。”
最坏的时间。
最坏的方式。
他最不想伤害的这个女孩儿，他还是伤害了她。
而且是比预想中更惨重的伤害。
那一节晚自习，他坐在最后一排，隔着中间的许多人，盯着苏夏的背影。
她一直一直低着头，像是在用力拉扯着什么东西。然后，索性趴在了桌子上，也不管化学老师好奇地目光在她身上溜达了多少圈，就是固执地不抬头。
下课以后她飞快地冲出了教室。程澈一惊，几乎是本能，从座位上弹起来也跟着冲了出去。
经过她座位的时候，程澈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扔在桌子角上的那一堆东西。那是自己元旦的时候送给她的手表，现在被拆的七零八落，再也无法复原。
就像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一样。
程澈苦笑了一声，这姑娘，还真是，有骨气。
程澈原以为他和苏夏可能会就这样，再也不说一句话，见面像陌生人一样不打招呼地走开。可是，他发现，他又错了。他低估了这姑娘的气量。
苏夏就像是自己想开了一样，悲伤并没有停留多久。见到他，她甚至还像老朋友一样和他挥手。
程澈很欣慰。
再之后，就是那场考试作弊风波。
三个人都站在那里，程澈不抬头也知道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不仅仅因为他是所谓的“知情者”，更因为三个人之间曾经的那些感情上的乱七八糟的事情。有那么一瞬间，程澈真的想说一句“我什么都不知道”之后离开这个让人烦闷的教室。
然而并不能。
然而他一定要做出个选择。
他喜欢尹悠然。她是他这一辈子都不想失去的人。他曾答应过她，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会站在她这一边。
程澈握了握拳，“纸条，确实是苏夏扔过去的。”
话音落下的时候，他看了苏夏一眼。
苏夏手里的笔很突兀地掉在地上，声音响在寂静的考场里，格外清晰。她看了他一眼。
怎么形容那样的眼神呢？失望，惊讶，却没有任何波澜，清清亮亮，一片死寂。
他看到她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他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她一向是个很好相处很平和的人，从来不曾给他带来过这样的感觉。
凌厉。
之后，他多次尝试着去和苏夏道歉，解释，都得不到任何回应。苏夏真的能够做到，从他面前经过，就像只是看到了流动的空气。
连阿飞都来说他，“老大，你怎么能这么干呢？就算是对别人你都不能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啊，更何况那个人还是苏夏。”
程澈把他的脑袋拍到一边，“你还嫌我心里不够堵得慌是吗？别烦我。”
他就这么，永永远远，彻彻底底，失去了苏夏。
再次联系到，真的是个偶然。
毕业后他去了杭州发展，认识了一个杭州女孩儿，直接奔着结婚而去。结婚之前他又回家看了看，就那么巧，人群里，就那么直直和苏夏迎面碰上。
她很自然地和他挥挥手，“嗨。”
那天两个人聊了很多。
是真的长大了吧，提到过去的时候就会心一笑，当时那些看似刻骨铭心的记忆全都云淡风轻。他遇到了更好的人，她也是。所以过去，真的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