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房间的镜子只有上半面,月牙儿小小的身子,就更加照不到了,她一个劲儿的跳起来,努力的试图照到个全身样子才肯罢休。
我无奈的摇摇头,走过去,将她抱起来,月牙儿很轻巧,虽然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娃娃了,但是抱起来还是很容易的。被我抱起身,她的身体有明显的僵硬了几秒钟,然后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又在镜子里找到了我的眼睛,四目相对了一会儿,我看见她的眼圈儿发红了,我心里也不好受。放下月牙儿,我坐回床边上,把被子什么的重新翻好,然后对月牙儿说:“再到里面躺一会儿吧,外面冷,你刚刚受凉了,现在多暖一暖。”
月牙儿的表情犹豫挣扎了一会儿,然后还是走了过来,慢吞吞的爬回了被子里,半躺着,好长时间不说话。
我叹口气,其实本来心里真的觉得,有好多要说的话要脱口而出的,就在刚刚月牙儿睡觉的时候,我还觉得等到她醒过来,我首先应该好好的训斥这个孩子一顿的。可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我反倒是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让我很担心,让我很心疼,可是只要一想到之前在齐宇那里开新闻发布会的时候,她说的那些话,那个我们分开的夜晚,她躲在吴俊宇的背后,她向着吴俊宇和齐宇,她面对着我的时候那种不信任的目光,我又觉得心里很失望,很寒冷。复杂的焦灼的情绪,让我不知道这些话到底该怎么来个开头,明明月牙儿从小到大跟我都是无话不说的,没想到今天竟然开不了口的时候,我忍不住觉得可笑又可悲。恍惚间,好像还能够看见,当年那个抱在怀里的可人儿,那么一个小小的个子,那么一个柔柔嫩嫩的,唇红齿白的孩子啊,转眼间,怎么就不见了呢?我心里忽然就难受极了,晃晃间有一种,失去了一切,但是无论用尽多少的努力都不可能挽回的感觉。带来这种绝望的根源就是,时间是不可能重复来过的,无论我们多么的伟大神奇,无所不能,都不可能倒回时间的发生点。
因为无能为力,所以更加的怅然若失。我沮丧的坐在那里,面对被我养大的孩子,面对一个即将远离或者说是曾经已经远离过了我的孩子,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徒劳的做些什么。
“我,是不是做错了?”月牙儿小心翼翼的说着话的时候,我已经不知道神游了多久。忽然听见了她的声音,这是自从她醒过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带着小心谨慎的恐惧,落在我的眼底,终于只剩下了疼惜。我失败了,也投降了,这一切都发生在这一瞬间,果然,父母要跟子女斗,永远不可能胜利。
我几乎没有多少费力的思考,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一把拉过月牙儿的小身体,紧紧的抱在怀里。我哭的整颗心都是酸的,月牙儿也是一脸的潮湿。
“为什么不相信我说的?”我问她。
月牙儿眼巴巴的看着我,小手默默的推了推我的身体,然后轻轻湿嗒嗒的说道:“吴俊宇他,说,你们都是骗我的,我以为,他是不会骗我的。而且,哥哥是你的亲生儿子,可是我不是啊。我害怕,你们,不爱我,更加爱哥哥。”
月牙儿说的有些混乱,但是每一个字都如同刀刃戳进我的心窝,我心疼的抓住她无处安放的小手:“胡说什么呢?齐墨是我的儿子,你秦月也是我的女儿,什么亲生不亲生的,你们都是爸爸妈妈的孩子,这些都不重要。妈妈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亲情这种东西,不单单靠的是血脉,更多的是多年来的感情的培养啊。这么多年了,从小到大,爸爸妈妈到底爱不爱你,你真的自己感受不到吗?”
我说的都哽咽了,有些说不下去,毕竟,让我对着自己的女儿,说自己其实是多爱她,还要拜托她相信,这样的事情,想都没想到过,这样的事情,本身就很可笑很可悲啊。
月牙儿低头沉默了很久,中途嘴巴动了几次,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说出来。我很耐心的等着她思考,给孩子更多的时间,是现在我唯一能够做的了。其实我心里很着急,也恨不得一股脑的把自己要说的话,要月牙儿明白的道理,都醍醐灌顶的灌下去给她。可是我知道这样没有用,一遍一遍的在脑子里说,她还是个孩子,她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都还不够健全,她还没有最完整的辨识度,所以我一定要耐心,一定要用孩子能够接受的方式和进度,让孩子明白我的心情。光是哭,光是满腔的情感表达,是没有用的。不然,之前我在吴俊宇家的楼下,就不会没办法带走月牙儿了。有了这个前车之鉴,我更加的谨慎小心的说话。
也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安清泽推门进来,看了月牙儿一眼,然后对我说:“马上下船了,我们到了,收拾一下吧。”
我点头,拉着月牙儿说:“好了,有什么都回去再说,到家了我给你先弄点中成药吃吃,刚刚冻着了这么长时间,还是要吃药预防一下,不然感冒起身就不好了。”
月牙儿没说什么,闷着头,任由我拉着她。我利索的把之前换下来的衣服收起来,拿在手上,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扯着月牙儿要出门,她顿了一下回头看衣服:“不要了吗?”
我脑子里想到的都是之前在岛上,那个黑夜密布的寒冷夜晚,巨大的铁皮幕布,幕布之下,男人们的汗臭味和烟熏味,还有月牙儿的眼泪,然后是血腥味,最后白付始终冷淡的目光。觉得头痛,语气不大好的说:“不要了,都脏了。”
然后我拉着她离开,月牙儿没再说什么,只是小手轻轻的颤抖了一下,我感受到了,但同样不知道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