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元元顿时垂下眼睛可怜巴巴的。
“嗯?”温盈问。
不对。好像有哪里不对,这孩子这么反复向自己强调这一点,似乎……是在害怕着什么一样。
她循循善诱,柔声细语:
“怎么了?元元,我觉得你有哪里不大对劲。”
“没……没有。”元元咬咬嘴唇,就差在脸上赫然写上三个大字——有心事。
温盈也不愿意逼迫她,笑了笑:
“没关系,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可是就在她这样说了以后,犹豫不决的元元却反倒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咬了咬嘴唇大概是给自己做了个鼓励,然后抬起五分酷似韶华,倾城绝艳的小脸,另外五分俏丽则大概像的是镇远将军,温盈之前常常听易暮景说起赵修元,说他长了一张比花魁还花魁的脸,只是彼时还能以一种玩笑的态度去说,如今却早就已是阴阳两隔。
元元合了两人的容貌,将来长大以后还不知能霍霍多少公子少年,就连温盈被她这么一看,都觉得心头一紧,我见犹怜。
更何况她下垂着花朵一般的睫毛,投在雪白纤小的脸颊上有着更为动人的色调,而那樱唇开口,语气和说出的话就更令人蔚为怜惜。
“其实……我是我想要和自己说的。娘亲很好,对我很好……因为,我真的很害怕,娘亲是不是变了,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对我好……”
元元说着说着就哽咽了,再说着就哭了出来,一番话委实是毫无逻辑,颠三倒四。然而温盈却听懂了,倒并不是因为她有多聪明,或者说她们之间有多么心有灵犀,而是因为这种自我安慰,她小时候也曾经有过的。
重复地说出自己的希望,哪怕是和现实相违背希望,这其实就是一种自我安慰和鼓励,或者再说得露骨一些,就是自我欺骗。她小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温老爷和温夫人在表面上夸奖自己聪明懂事贬低温灵曦,可转头就把温灵曦抱入了怀里,心肝儿肉地喊,那个时候她还很执着于父母亲情,一时想不开了,就也会这样自我欺骗,只不过后来被老祖宗开解了一顿,自己也就云淡风轻地看开了,从此干脆就再也不聪明懂事了,反正在他们心里自己比不上温灵曦又怎么样,表面上不还是对自己恭恭敬敬的?他就喜欢看着他们明明不喜欢自己,却还是不得不很尊重她的样子。再后来一些,她就看得更开了,又遇到了易暮景,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什么她不满意的地方了,所以才渐渐忘记了这种习惯。
温盈迅速想了一遍当年老祖宗是怎样举重若轻地开解自己的,因地制宜一番之后,也开始依样画葫芦地开解元元。
“元元啊,你是不是害怕,你的母亲以后都不会再和以前一样了,疼你,宠你,对你好,让你没有了父亲,也要同时失去母亲,感觉自己……就好像一个孤儿一样?”
眼看着元元理解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表示听懂了她的话,温盈方继续讲下去,然而神情却不知为何也不复之前温柔,也带入了几分无情与冷漠。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母亲又有什么义务一直对你好?她之前对你好,也不过是因为她想,并不是因为她觉得这是自己必须要做的,而现在稍稍不那么对你好了,也同样未曾亏欠你什么。父母对你好,从来都不是出于义务,也不是因为想要你将来回报,都是打心眼儿里的喜欢。而且你再想想,你的母亲究竟又有哪里对你不好了?你如今至少还是镇远将军的独生女,身份还是尊贵的,吃穿也不愁,又有哪里需要你去怨天尤人?你现在的失落,只不过是因为你的父母之前都对你太好了,以至于现在一发生变故,你就会接受不了。”
温盈说完,元元早就已经不可思议地呆住了,仿佛不敢相信这种话会从温盈的口中说出,仿佛就连温盈在她眼中也变了,且不说那些话听懂了没有,又听进去了多少,心中首先冒出来的是一个念头——大人们总是会自动站成一队,哪怕是看上去不怎么合的大人,在对付他们小孩子的时候也会站成一队。
元元果然不大高兴了,尤其是温盈刚刚的那些话,更是针针见血地戳在她的脊梁骨上。哼,她好歹……好歹爹爹也是镇远将军,她怎么能让一个人这么说?
那些刚建立了几天的好感很快就下降到了冰点,元元早就收起了眼泪,叉了手站在一边,背对温盈,看样子反倒是和她赌起了气。
不过温盈怎么会在意这些,她好歹还是个公主呢,他爹爹好歹还是当今圣上呢,她岂会惧怕一个牙都还没长齐的将门虎女?
措了措辞就又继续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你也别恨我,我不过是把你心里真正想的,你不敢说出口的,甚至是就连你自己都还没有察觉的事实给说了出来。我也知道你心比天高,被一个外人这样说破心事肯定会觉得很没有面子,下意识地就不愿意接受,可是为什么不真的好好想一想我的话?如果能让你认清一些现实,不是也好吗?”
元元的背影有些动摇,两人之间沉默的气氛僵持了有半盏茶之久,温盈不急不恼地就这么等着,其实她也不是很愿意做这种掺和人家家事,还吃力不讨好的角色的,她对自己的定位一向是看破不说破,轻松享福的那种人。可是今天她这么对元元说话,还不是因为她真的心疼这个小姑娘,觉得她和小时候的自己实在太像,所以不忍心让她继续沉沦在痛苦里。可是如果她听不懂自己的话,或者不肯放下身段好好理解,那么,就权当自己看错了人,总之也没什么损失。
然而事实证明,温盈到底还是没有看错了人,元元很聪明,哪怕也有一点被突然拆穿的羞恼,可终究还是想明白了,倒是与她父母二人的固执都不相像。
眼见元元扭捏着转过了身,走到她身边,很娇羞地低头扯她的袖子,乖巧地说:
“公主,元元明白了,谢谢你。”
温盈才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为元元的聪明松气,也为自己的眼光松气。
果然呐……温盈在自己心底感激了一回老祖宗的法子,当年自己也就是喝下了这样一碗毒鸡汤矫情才好的。正所谓管他三七二十一,一碗毒鸡汤保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