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下一秒钟的,明代的甜白瓷净盘摔落,破碎的声音。
果然是甜白瓷,摔碎的声音也如此娇弱。
听声辨品级,那一刻温灵曦无比感叹自己是真的有鉴赏的天赋。
同时也是在那个时候才明白老祖宗总是教她东西不传手的原则是为什么,就是为了避免像她这种人小力气小,口气胸怀却很大的人乱来。
价值千金的响动让她瞬间回神,愣在原地,吓得不动声色,但很快又想起自己温家大小姐的身份,保持镇静,咽了口口水,抬头谦虚而大气地说:“哥哥,对不起。我……我赔十个给你行不行?”
说完了还非常担忧地偷看眼前少年的反应,她也知道很多看上去差不多的器物,实则天差地别,而且骨董的价值并不在金钱,而是在于与藏家的缘分,所以她的这句承诺,也不知是会对方耻笑,还是令他反感。
果然,温灵曦只见站在自己眼前足足比她高了有一个头多的少年愣愣地看着脚边的碎瓷片,瓷片在阳光底下折射着甜白而无辜的光,除了愕然,并没有表露出任何对她的以一赔十感兴趣的神情。
温灵曦心慌了,以为他是恨透了自己,又或者是不相信自己的话,双双沉默一会儿之后,想了想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仍旧是很谦虚地说:
“我说到做到,你要相信我,我可是温家的大小姐。”
直到这里,望着脚下的碎瓷片皱眉的宋舒慎才稍微抬起了点头,淡淡看了温灵曦一眼,似乎是笑了一下,随即很轻声地说:
“原来你就是温大小姐。”眼眸一垂,嘴角的笑意已掩不住,“我倒是真见着了。”
温灵曦不由讶异了一下。
咦,这个人看上去好像是很敬仰自己似的,那……是不是就不会和自己计较了?啊对对对还有,既然他很敬仰自己,那自己一定要更加注意仪态,不能破坏在崇拜者心目中的光辉形象。
“咳,对,没错,我就是温灵曦。”她摆好大小姐的姿势,用大小姐的口气说道,“所以你也不必舍不得你的甜白瓷盘了,我一定会赔十个一模一样的给你的。”
“甜白瓷?”
对方疑惑了一句,温灵曦肯定:“没错,虽然我知道这种瓷盘很少见,可是我也一定能帮你弄到手的。”
“你是说……这个盘子?”
对方指了指地上的碎片,脸上的表情更加疑惑了,温灵曦则继续肯定:“是的,你放心吧。”
瞧他的样子,这盘子好像的确是非常价值不菲蔚为珍贵啊,过早放出大话的温灵曦略感肉疼,可是却又听见他忽然笑了一下,很不在乎地摆摆手说:
“不必了。”
这回便轮到温灵曦傻住了,他看上去,好像还挺财大气粗的?究竟是汴城哪家的公子哥来到他们家了?她怎么从来不知道汴城还有什么比温家还富贵的人家?
“你确定?”温灵曦好心地提醒他,也许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吧,不知道甜白瓷的价值,万一回家被爹娘打,岂不是自己造的孽?“这个盘子可是很值钱的哦。”
“我想应该不会。”
他摇了摇头,慢慢说道,温灵曦就开始怀疑人生了,莫非汴城里面还真藏着个隐形富豪?
但是这一位年轻的隐形富二代接下去的话,到底还是让她放了心,还好,汴城里还是没有出现比温家更豪的人家,只是同时,也让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真的不适合搞鉴赏吧。
“这不过是个普通的白瓷盘,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价值……大概,就是我得再找一个合适的盘子给阿盈盛蜂糖糕了吧。”少年说到这里才露出了一点点着急的神色,“我得快点再去找一个,否则蜂糖糕就要过头了。”
说罢就匆匆忙忙地跑了,只留了温灵曦一个人望着他的背影发怔。
果然,她还是没什么天赋啊,诚如老祖宗所说的,天赋就是天赋,后天再怎么努力都超越不来,在这一点上,她比不上温盈。而这个人,原来就是那个自打入了府就整日整日围在温盈身边的宋舒慎么?真没想到,如今来了个宋舒慎,在他的眼里,自己还是比不上温盈。
温灵曦很失望也很觉得丢脸,望着脚下的碎片发了一会儿呆,终于也笑出来。
没关系,她可是温家大小姐呢,不会输给任何人的,没天赋是么,那她就再努力一点,总有一天会超过从来不努力的温盈,不被人喜欢是么,那她就主动去喜欢别人,至少,对方也会感动吧。
这便是温灵曦对温盈一点一点的嫉妒的开始,也是她下定决心要和温盈抢的开始,以至于后来就真的抢着抢着当了真,真的喜欢上宋舒慎,后来她想想,如果自己没有嫉妒温盈,或许也不会喜欢上宋舒慎,如果没有喜欢上宋舒慎,也不至于嫉妒温盈。这实在是一个很难解的逻辑,困难程度不亚于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等到她意识到自己陷入了这个恶循环之时,早就已经回天乏术了。
于是骄傲的温大小姐卑微到了尘埃里,步上当年她的祖母的旧路,只是她的困境更甚于蘅芜,至少当年的温希夷不喜欢蘅芜,可也不喜欢别人,宋舒慎却不一样,他那样喜欢着温盈,以至于温灵曦在爱情道路上受的苦,就要比她祖母还要困难寂寥上百倍。
好在蘅芜有足够逍遥的心态以派遣寂寥,温灵曦则有足够高傲的心态去派遣伤怀,哪怕是装出来的高傲也无妨,反正任何事情,装着装着就都能成真。
不过仔细想来他们的相遇,因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盘子而结了缘,还真是廉价且乌龙,自视甚高的温灵曦就这么误入歧途,简直无稽,相比于蘅芜与温希夷的庄周梦蝶,实在更为感人涕下。
不过如今的温灵曦终于算是想通了,从这绵绵无绝期的恶性循环中抽身,放弃宋舒慎,放弃嫉妒,放弃自己。
至少,她曾在最好的年纪,于瑞金花丛中见到她爱的人,她真的没有什么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