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暮景放下手中的杯子,唇角的笑似有若无:“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所以给了你温家的庇荫,可是你不仅不要,还亲手毁了温家,实在是让我对你刮目相看啊。”
宋舒慎一声苦笑出来,到了今天这般田地,也再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的确,我不肯改姓温,曾经是因为,我知道,一旦改姓温,我和阿盈,就真的是完全没有可能了。但是现在,我不肯姓温,却已经不是因为阿盈了……”后面的那半句他没有说下去,而是继续道,“的确,我当初也是因为阿盈,所以想着要对付侯爷,才把太子的身份告诉了他,意图让他忌惮侯爷,能跟我站同一阵营。诚然都是我挑起的事端,才一步步造成温家今日的局面。”
易暮景笑道:“既然如此,你已做了如此多的错事,又怎么还会觉得,我会帮你?”
宋舒慎表情苦涩,却很坦然:“侯爷不肯帮是侯爷的事,但是,我却是一定要来恳求的,其他的事情我无能为力,可是能做的,总归要都做了,才算稍稍安心一些。”
“说的也是。”易暮景捏着下巴想了一阵,赞同他的想法。随即才正了正色,他都已经认输服软了,也亲口说了他已经不再是为了小满,自己差不多也就放过他吧。起身踱了两步,细细分析道,“可是,只要皇上还认他是太子,他就还是太子,就连是我也动不了他,他想要谁死,我,哪怕是小满,也都保不了。”
宋舒慎听见易暮景终于露出肯帮自己的样子,心里刚有一些安慰,却又听见他说他也是无能为力,顿时就又绝望了下去。
“不过……”
易暮景再次反转语气,宋舒慎立即又抬头看他,只看见易暮景容色平静,语气缓和:“如果你愿意从此远离京城,再也不要回来,再也不是什么忠惠公的后人,不是枢密院院事,或许,你二人还尚可得一世安宁。”
宋舒慎震愕,半日后才明白他的意思,毕恭毕敬地起身深深行了一礼:
“下官谢侯爷!”
“别谢我。”易暮景阻止了他,“要谢,就谢你及时回头,事态总还不至于无可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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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珏虽然是储君,可毕竟也还只是个储君,上头有段洵还在,旁边又还有易暮景辅佐,说到底也只是监国,手眼终归还未达到可以通天的地步。
他自己大概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有些事情,纵然再怎么想做,也得耐心地等着,只等到自己执掌一切的那一天到来,就能彻底地为所欲为,再也没有人敢阻止他。他想要死的人必须要死,想要立的人也必须得立,只有那一天,才是他真正想要等到的未来。
但是子珏自打出生以来,想要什么就没有失败过,永远都是求仁得仁,求全得全,所以才导致欲望也会无限量地扩大,但直到最近,他才第一次尝到了意外的滋味。
话说对待宋舒慎,他还等着有朝一日完全得权之后再动手,可是没有想到,也不知是私底下他又怎么惹怒了易暮景,居然被易暮景重重参了一本。
那一日在朝上,本以为又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日子,没想到阶下站在离他最近的位置,位及辅国的易暮景忽然就提出有事启奏。
其实虽然按照皇上的意思,昌定侯辅国,太子监国,但事实上易暮景一直以来都很低调,几乎都没怎么在朝堂上发表过什么意见,所以国家大事基本就相当于是子珏说了算,如今却突然说些什么了,不光百官暗下心惊,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要宣布,子珏也是怔了怔,不知他这是要做什么。
易暮景执笏板来到阶下,在所有人疑惑的眼神之下,万分平静地说道:
“微臣要参宋大人,参其不敬殿下,于府中出言不逊,其行为足以为欺君罔上,还请殿下严惩,以儆效尤。”
此话一出,还没等子珏说些什么,堂下的一片人就已经按捺不住了,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什么?宋大人表面看上去如此忠心耿耿,却原来都是装的吗?”
“果然啊,我就说他一向不是个宽厚之人,没想到还在暗地里说殿下坏话。”
“可是侯爷又是怎么知道的?莫非……”
“你快住口,臣下的一举一动,又怎瞒得过皇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子珏轻咳了一声,下面的小声对话终于才顿时平静了下去,众人低着头,又偷偷去看他的表情,只看到储君的脸色并无什么变化,眼神悠悠扫到宋舒慎身上,问道:
“宋大人,昌定侯此话可当真?”
宋舒慎低着头,但每个人都分明察觉到他轻笑了一声,而后走到阶前跪了下来,居然是用一种极度淡定且大方的态度,承认了一切。
“回殿下,侯爷所言非虚,自臣父母含冤而死后,臣难掩心中忿忿,又恨自己无能,只能如此。”
刚刚平静下去的朝堂又因此猛地热闹了起来,几个尤其忠君爱国的,差点就要上前去大斥这不知好歹的宋舒慎,还好还记得这是在殿前,才压住了这一口恶气,没有失仪。
子珏远远坐在高座之上,只要坐上这个位置,就能坐拥一切,又还需要同他们计较什么?
“含冤而死?宋大人的意思是,不服本宫的判罚了?”
宋舒慎跪着,却骄傲地冷笑:“正是。”
子珏无奈地摇了摇头,好似执迷不悟的人是宋舒慎,而他则是一个切切实实的仁厚大度的好君主。
无奈过后,才看向及时参奏的易暮景:
“昌定侯受父皇旨意辅国,既然宋大人不服本宫,还是由昌定侯说说惩治之法吧。”
易暮景神色淡定,仿佛此事已不关他的事,淡淡然道:
“臣请流放宋舒慎及温家众口三千里,于岭南恶瘴之地。”
呵,流放。
子珏心中暗自发笑,别以为他看不出来这二人是在自己面前自导自演了一出戏,想要以流放换得一条命。不过么,对他来说,只要能封住他们的口就行了,也不一定就要他们死,毕竟,杀戮太重,是会损阴德早死的,他还想着要与他的青儿共享百年,所以好好活着,也是很重要的。
子珏面露一丝仁君的不忍,挥挥手:
“就如昌定侯所说的办,本宫乏了,退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