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众人都应该已经安睡了,只这一处,大红烛火中,气氛却显得有些尴尬。
温盈之前在母亲与喜娘的双重提点中已经略知道了一些新婚之夜会发生些什么,女子需受些疼苦,才能生囡囡,才能从此让夫君怜惜。
而她一向怕痛,实在是害怕得很,更何况这莫三郎看上去精瘦,恐怕会让自己更疼。
她不由得微微皱眉。
这种胆战心惊,一直到莫三郎的一声呼唤才骤然回神。
“小满?”
温盈突然被这么一叫,自然就更愣了,张了张口嗫嚅半天,只小声道:
“你……你怎么知道的?”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闺名?
温盈出生在小满节气,所以取此为小名。除此外还有一意,盈即是满之意,然月满则亏,唯有小满,方是佳时。
这是外祖父对自己的一片盼望,只是自打七岁之后,就再无人叫过了,他又怎的会知道?
莫三郎眼神微微流转,随后轻微一笑:
“是温老太爷……外祖父,告诉我的。”
“……哦。”
他略显尴尬地顿了顿,随后又低声问她:“我以后能这样叫你吗?”
温盈低着头:“……当然,可以。”
低垂的头不由得笑得有些羞涩,不光是因为莫三郎的那声改口,更是觉得意外,外祖父和他,看上去怎么关系似乎很好?
可明明两个人,年纪、身份都差得太远了,又怎么会有这样的联系,从许婚,到告知小名。实在是引人深思得很啊。
可惜此时也没什么时间让她细想,接下去要面对的夫妻之礼,才更让她觉得忧虑艰难。
而对方,似乎也瞧出了她的为难,坐在床上将身体靠过来一些,果然见温盈立即就往里缩了一缩,不由得觉得好笑,这小姑娘,真的还小得很呢。
又哪里舍得逼她,只伸手微微将自己的小新娘子搂过来:
“辛苦了一日,睡吧。”
莫三郎将头靠在小小的脑袋上,顿时也觉得自己如此疲倦而安心,一天一夜的颠簸都涌上来,就好像归了巢的鸟终于可以卸下一身压力。
以后,这就是他的小满了,这里就是他们的家。忍不住勾起唇角,不多时,竟就这样沉沉睡去。
而温盈的担忧,也在听到节奏缓慢的呼吸声后消散了,不自觉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来。
他说昨日就动身,今日才刚刚回来,想来一路奔波一定累坏了。竟然就这样靠在自己肩头睡下了。
自己从来没有和一个男子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此时自然是既心慌紧张得很。就算是明知他已经睡着了,也不敢正眼去看。僵硬地坐着,仔细斟酌了好一会儿身为妻子应该怎么照顾夫君,才红着脸小心翼翼地把莫三郎扶到枕头上,替他脱了鞋,妥帖地安顿好,才吹灭了红烛,然后自己也爬上床睡到他身边。
莫三郎正在她的身边睡得很安稳,便让她也觉得这夜,很安稳。
其夜极静,床尾有一地月光,恍然勾出一个圆满的意境来,映着这光她能清晰地看见枕边人五官的轮廓,因为是黑暗,胆子也好像大了一些,竟一动不动地侧身盯了好一会儿。
眉骨显明,眼窝深邃,鼻梁挺拔,端的是好骨相,只是常年奔波辛苦,稍显肤黑,却是十分健康有男子气的颜色。
总之,她还是很满意自己这陌生夫君的长相的。虽然仍旧摸不清莫三郎的底细,可以后来日方长,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她以后一定要好好顾好这个家,让家里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最好……再生两个孩子。
温盈不自觉地思绪连天,看来她果然从小到大运气都不差,又或者是知足常乐,总能把眼前的一切事情视作是最好的安排,飘飘忽忽想了许久,也不曾察觉是什么时辰了,直到三更天的梆子声杳杳响起,才终于在这陌生的地方,渐渐缓慢放心地闭上了眼。
因睡得有些晚,温盈翌日自然也就起晚了,听见邻家的鸡鸣声才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而身边的位置早已空了。
四遭静悄悄的,莫家与别人家离得远,所以没有远近邻声。可是就连莫三郎似乎也早已出去了,不在家。温盈不由得怪起自己,实在是起得太晚了。
好在莫三郎孑然一身,自己也没有公婆需要奉茶,这才免了自己落下为人媳不知礼的名声。可是作为妻子,她还是有义务照顾夫君起居。莫家没有下人使唤,当然一切都要她亲力亲为。温盈前夜原本还想要给夫君做顿丰盛的早饭,如今看来只能从简。
她在家里的时候虽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但好在对吃的喝的还算有些研究,毕竟是个但求安逸的人,所以简单的吃食还是会做一些。
简单梳洗完毕,如今嫁了,就不能再梳少女时的发式,便用一根鸳钗盘了个松松垮垮的家常髻。薄粉淡眉,一身窄袖青色褙子,只袖口与两襟有细细的折枝纹装饰,衣裙打扮都求素简。以后,自己可再也不是万事不管的温家小姐了。
在家里各处找了一遍,统共只寻出两个鸡蛋一把面,好在发现院子里还种着些菜蔬,那青菜沾着露水绿油油的,正是好吃的时候。于是又采了一把青菜,好歹也能做两碗不那么清汤寡水的面出来了。好在厨房里柴米油盐酱倒是不缺,否则她便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何况也不是什么巧妇。
只是没曾想,这真正动起手来还是和想的不一样,要艰难多了。想来之前都不过是把别人准备好的东西做一做罢了,而现在却是从开始到结束都要自己上手,岂能不说是种挑战。手忙脚乱地花了小半个时辰才把面做出来,又将厨房里的一片狼藉收拾好,从头到尾少说也有大半个时辰,可是莫三郎还没有回来。
他不回来,自己也不该先动筷,温盈便坐在院中着巴巴地等,好在天气不冷不热,等着也没什么要紧。
不一会儿,已是日上三竿,晨露消散之时。
眼看着面都放凉了,温盈便想要拿去再热一热,只怕等莫三郎回来,吃不上一餐热乎饭。
正当她起身要去拿碗时,却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