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怒的刘大人撸起袖子就要动粗,好在被旁人拦了下来,否则就非得成了新朝建国以来的奇景不可,但是兵部侍郎刘大人对温希夷的仇,必然是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又狠狠记了一笔。
司徒大人又去了青云观,其实有温文守着,青云观早就没有纨绔再敢来,几乎干净得真的成了一块圣地,可是司徒大人却还是动不动就要去青云观,实在引人遐想。
但是总不管山下之人,庙堂之人如何猜想,那山上总归是与世隔绝。蘅芜既然在山门处再也引不来不畏惧大司徒的大胆纨绔,自然也就不愿意日日顶着大太阳大风地去晃悠,毕竟道袍虽飘逸,然防晒防风的功能实在是差了些。
只是她没有料到,那一日,温希夷将温文留在山门,竟然自己上山找她来了。
蘅芜第一眼见他,觉得惊艳,呦,文弱的大司徒千阶石梯走下来,竟然还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脸色好像反而还更白净了,第二眼觉得惊喜,温希夷来青云观做什么?不畏艰险地找自己?莫非只是想见自己一面?第三眼则觉得惊怒,呸,这无情无义的货来这里做什么?没得给自己眼前添堵。
蘅芜给了温希夷一个白眼加一个背影,既有自己那么多年一片真心喂了狗的懊悔,又有那么多年从始至终都看错了人的决绝。
其实她似乎并没有什么损失,如今的结果正和自己最最初的愿望相合,只是她用了一段时间去经历了一凡人世,人世炎凉,少年薄性。为此,她好像应该感谢温希夷,只可惜她终究已经坠入了尘世,再也参不透这些情与恨了。
然而温希夷就立在跪倒于三宝天尊前的蘅芜背后,蘅芜掐了一个制邪的诀,足可猜想他一定在自己身后表面恭敬而疏冷地低着头。
“长公主,朝中近来恐有变,还望长公主切莫下山。”
蘅芜看着明明是在念经与温希夷赌气,可是他一和自己说话,又把话接得飞快。
“朝中有变与我何干?再说了,自从我入了青云观,你不知真假地托先帝遗旨,整日让你那黑脸手下守在山门口,莫说出山,我又几时能窥得见那山外的少年郎了?”
温希夷望着她的背影,淡淡道:“正如臣之前所言,长公主不知之事甚多,臣奉先帝遗旨护长公主周全,还望长公主顺从。”
“我呸!你就知道说我没文化!”蘅芜扔了拂尘,从蒲团上跳了起来,又有些炸毛,“我倒要问问,我母皇生前到底交代了你什么?一会儿规范言行,一会儿护我周全,司徒大人扯谎,向来不打草稿的么?”
“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静,忿思难,见得思义。臣不敢欺瞒长公主。”
果然又是嫌自己没文化,还阴险地用这种明知她听不懂的话来讽刺她,蘅芜瞪了温希夷一眼,不打算理他。
但司徒大人貌思恭地朝蘅芜又行了个礼:“还望公主听从,臣先告退。”
蘅芜坚定地不说话。
司徒大人直起身,退了出去,走到门口,却又回过头来,像想起了什么一样补充了一句:“还有,臣不得不奉劝长公主,山外少年,多劣性,长公主性纯,恐受骗。”
她去温希夷他奶奶个腿!
蘅芜对着那没入阳光的挺拔的背影又狠狠瞪了一眼,誓要将其拆吃入腹,谁蠢了?谁原该受骗了?他他他他,真的过分了!
自那天之后,蘅芜数了数日子,大约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温希夷,一方面高兴得牙痒痒,呸,那个家伙,合该死了才好,一方面又真的忍不住地担心,他该不会是真的死了吧?
时间一晃过了半年,蘅芜真的有点担心起温希夷那个大奸臣是不是真的死了,于是终于来到山门处,这才发现快要整一年强盗似的守着入青云观山门,害观里人气大减的黑脸温文竟然不在。
她不知道是温文偶然出恭去了,还是在温希夷消失的这半年里一直都不在,但不管怎么说,自己似乎终于有机会可以下山了。
蘅芜勾了勾嘴角,自己大概是时来运转,温希夷那货不再来纠缠自己,温文那看门狗也撤了,她终于真正自由了。
于是飞快冲过这块被温文浸染得充满煞气之地,蘅芜觉得自己就像折子戏《思凡》里的那个小尼姑似的,心惊胆战地偷跑了下山。
山下俨然是她不知道的世界。
有罗衣香佩的少男少女,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路边的好儿郎朝她抛来眼神,她猜想或许是自己的道袍太显眼,于是脱了道袍,弃了拂尘,丢了荆钗,且将长发重新散下,做回当年豆蔻年华的蘅芜。
可她豆蔻年华的时候,都在做什么?
啊对,她遇到了温希夷,那是个刚刚暖起来的早春,她在院子里坐着庄周梦蝶的梦,然后看到一只漂亮的公蝴蝶落到自己面前……
呸呸呸,不去想他。
蘅芜摇了摇头,克制自己不去想温希夷,可是……偏偏架不住身边的人都在谈论他。他们说——
“司徒大人真是了不起,这么年轻就带兵打下了蛮夷,那可是我们新朝的一颗毒瘤啊。”
“你知道什么?这只是咱司徒大人的了不起里面小小一部分罢了,你可知早在大人弱冠之时,就已经决胜于千里之外了,这回不过是那蛮夷太过分,大人才不得不收起低调,亲自动了手。”
“可司徒大人毕竟是个文质彬彬的文官啊,我怎么听说,是那兵部侍郎早年与司徒大人结了怨,才在陛下面前进谗言,让司徒大人出兵的?”
“有这事,有这事,我也听说了。这回那兵部侍郎铁定没话说了,谁让咱司徒大人就是英明神武呢?”
“哎,话说,咱司徒大人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这一去就是小半年,仗早就打胜了,怎的还不凯旋?”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可还记得之前的皇太女?一心缠着司徒大人,之前她是皇太女,司徒大人也就忍了,这回她成了个道姑了,司徒大人哪里还会想要见她,自然是避瘟神似的避着她了。不过啊,看样子,应该也快回来了,毕竟新朝还是少不了司徒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