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看不开了。”温盈靠在他怀里,软软地说,第一次通过别人的口知道了自己祖母是怎样的人,她早已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了她,也喜欢上了她的逍遥,同时想到自己念过的《庄子》,这才顿悟死亡,应当是幸事。“这几天,是我太傻太纠结,实在是劳烦你了。”
“说什么傻话?”
温盈凑到他耳边,小声又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喜欢你才会说的傻话。”
“你……”
就连莫三郎也被她突如其来的话给弄得无从反应。
温盈却浅浅得逞地一笑:“你还记得老祖宗是怎么评价我的吗?”
满腹……闷骚……
还真是……一点都没错。他抚过额头,这小姑娘,在自己面前当真是愈发随性了。
在温文这里吃过了午饭,温盈又以各种借口赖着不肯走,一会儿要看看温爷爷现在生活得如何,一会儿要和温爷爷叙叙旧,眼看着日头西斜,要是再不走,就又要麻烦人家老人提供晚饭了,温盈这才在莫三郎的再四催促提点下恋恋不舍地道别。
温盈走在前面,莫三郎却不知又和温文说起了些什么,想来是为自己不懂事的妻子道歉。温盈可不想听莫三郎如何诽谤自己,站在一边并不怎么打算过去旁听。
温文看着眼前十多年未见,早已从一个风华无双,潇洒俊朗的小世子,变成低调隐忍,深刻成熟的男人的人,微微笑了笑,时间的力量总是那么神奇,能让主公将爱越藏越深,直到死前才肯吐露,也能让一个锦衣玉食的孩子为了另一个金枝玉叶,把自己生生磨砺成饱经风霜的男人。
又或许这根本不是时间的力量,而是两种不同的方式,相同的爱。
因担心温盈看到,温文并不敢行礼,只略略低了低头。
“世子,近来可好?”
“既有小满相伴,无甚不好。”
“如此,想来主公在九泉之下,最后的一点牵挂也能放下了。”
一时静默,温文又忽然说道:“那件事情,世子还打算告诉小姐吗?”
莫三郎垂了垂眸,抬起来的时候,里面是坚定而灿烂的光芒。他本来是不打算告诉她的,可是在知道了温太傅的故事之后,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只用自己认为的方式去对她好,而是应该让她自己去选择,他应该做的,是给她选择的自由。
“很快,我就会告诉她。”
说罢,他便抬脚离开,那边石头边上等着的人显然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而温文只来得及望得见那两个背影,倒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两个人,他们都想要守护身边的女子,却选择了截然相反的方式,无关爱的深浅,只是命运罢了。
第二天莫三郎陪着温盈去了温老太爷的墓前,温盈亲手将玉佩埋入了墓碑之下,之后又说了许多话,最后,她呼了一口气,告诉自己祖父:
“老祖宗,谢谢你,把我嫁给三郎。”
莫三郎在一旁顿了顿,然后看着眼前小小的身量,不由得笑了出来。那自己,似乎也要感谢一下温太傅。
和温太傅告别,他牵着她的手回家,恍然觉得像是回到了多年之前,他也牵着她的手一同走过汴城的每一条街道,牵着她买各种小玩意儿,牵着她看灯。那时候他叫她一声小满,还仅仅只是兄妹之情,至多有一些同被抛弃的惺惺相惜,后来就慢慢变了。
对了,她的名字,还是自己给取的,小满小满,那一天他不叫这个名字成千上万次?只是后来,她终究是粲若明华的女粲的孩子、不过七岁,竟已有了绝貌的影子,他开始担忧,如此容颜对当年的女粲尚且不是桩好事,何况是对她而言。倘若有明眼人瞧出来,他还怎么像眼下这样牵着她的手?
于是,他配出了一方药,喝了,便可掩盖惊世容颜。
对了,他善医,并非之前就会,而是带着她来到汴城之后,一个人,不得已学会。包括其他各种技能,他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都应该学会的。
喂她喝下第一口药,他对她笑着说:“小满,以后就没有人再会叫你小满了,只有等到以后,这个名字,只有你的夫君能叫。”
她傻傻地问:“那易哥哥呢?什么时候做我的夫君?什么时候再叫我小满?”
他摸摸她的脑袋,双丫髻十分可爱:“傻姑娘,你会忘了我。直到我成了你的夫君的那一天,我就会叫你小满,可是,你也不会再记得我了。”
她眨了眨眼表示完全听不懂他的话,无妨,反正等她喝下这一碗药,便会什么都不记得了。
老天总不会无条件地满足世人的愿望,隐藏容貌的药,有健忘的后遗症。
但有一人的出现是他意料之外的,小满在忘记他之后,却并没有忘记执着。她只知道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不见了,于是那一日,自己跑出了门到处找他,结果,就在雪地里找到宋舒慎,认做是他,也因为受了寒而大病一场,得了喉痹。
所以宋舒慎,他并不是在温盈很小的时候到的温家,而是在温盈七岁的时候被她捡来到的温家,只是,她都记不清了。
这就是他们到了汴城之后的故事、至于来汴城之前的故事,那才是一个遥远的,现实的,她完全不知道的故事。
那个故事里,有关于野心和愧疚,可是仅仅只是愧疚,被野心掩盖,显得可怜而渺小,至于那些亲情,都微乎其微地近于可笑。
当年明华公主与段洵,或许也曾是真的同情阿夏,但那都是一开始的时候,他们都是孩子的时候。直到老郑王把明华公主送到周国,段洵便与成阳霈结了仇,他们也与阿夏因此便成了盟友,而再非是朋友。
后来背叛的盟友被利用,阿夏一直觉得那是自己背叛的代价,所以从不怨恨,她看着火光蔓延的时候,也仅仅只有一个愿望,让女粲带走她的孩子。